时海捞针

作者: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译者:何翔

刚还好好的,突然嘴里一股棉花味。麦克森立刻知道,汤米·汉伯顿又在捣鼓他的过去了。对麦克森而言,这种感觉就是标准的警报信号。其他人的反应可能会是耳鸣、小指颤抖、或者双肩紧绷,不管症状如何,都说明同一个问题:有人干扰了你的时间轨迹,改变了你曾经的生活。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人们总说这是现代生活的小小烦恼之一。一般来说,这些变动都无足轻重。

但是汤米·汉伯顿却打算摧毁麦克森的婚姻。说得更准确点,他下定了决心要让这桩婚姻从头到尾不复存在,对麦克森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几乎惊慌失措,赶紧打电话回家,看看他的詹妮还在不在。

屏幕上绽放出她的可人模样——光滑的深色头发,优雅的颧骨,冷静而略带嘲讽的眼睛。她看上去很紧张,麦克森就知道刚刚发生的干扰让她也受到冲击了。

“尼克?”她问道,“这是时间调整吗?”

“我想是的。汤米又来打搅我们了,天知道这次他又搞出了多大的乱子。”

“我们全都过一遍看看。”

“好,”麦克森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詹妮。”

“我名字呢?”

“尼克。全名是尼古拉斯·佩里·麦克森。你看,重要的事情什么都没变。”

“你结婚了吗?”

“对,当然了,亲爱的。跟你。”

“继续。我们住哪?”

“蓝塔纳路11号。”

“我们有小孩吗?”

“达娜和艾丽斯。达娜五岁,艾丽斯三岁。我们有只猫叫小美人,还有……”

“还好,”麦克森说道,松了口气,“至少这些都没问题。不过我的确尝到棉花味了,詹妮。这次他在哪里做了手脚?到底有什么被改动了?”

“不可能是什么要紧的事吧,亲爱的。我们接着找,总会找到的。你要保持冷静。”

“冷静,对。”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现代生活的小烦恼,他心想。以前,时间完全是线性的,只会从过去流到现在,那种稳定状态会不会令人生厌?不管怎样,当今时代已经不同了。你在达特茅斯睡下,在哥伦比亚醒来,自己却一无所知。你乘坐的飞机在塞浦路斯上空爆炸,然后你的保险经纪却回到过去让你错过航班。这种崭新的流动生活方式总能提供第二次机会,甚至第三次、第四次,任何人只要付得起票价,过去总是对他们敞开大门。但是麦克森心想,如果汤米·汉伯顿真能设法让我消失,然后趁机再娶一次詹妮,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他俩列出了所有关键数据,靠记忆仔细查对有何异同。当时间调整方案改变了你的过去后,你一生的所有记录当然也会被自动更改,但大概有两三个小时,你的大脑仍然依稀记得前生,就像截肢后的幻肢痛那样。他们检查了麦克森的出生日期,他父母的姓名,他的九组基因数据,他的教育记录。好像都没问题。但是查到结婚日期时,资料显示是2017年2月8号,麦克森脑中立刻拉响了警报。“我记得婚礼是在夏天,”他说道,“露天的,在丹·利维花园里,山上到处都干巴巴的,一片焦黄,是8月24号。”

“我也记得,尼克。二月份的话那些山不会那么焦黄的。但我能记得——那天很热,尘土飞扬……”

“那我们的婚姻就整整少了五个月,詹妮。他没法彻底阻止我们结婚,但他成功地把我们的婚礼从夏天拖延到冬天。”愤怒使他感到一阵眩晕,他赶紧拿起桌上的镇静剂喝了一口。照规矩,大家对于时间调整这事必须保持冷静。但这次时间调整是蓄意对他生命中最关键的东西发起的恶毒攻击,他无法冷静。他想喊叫,想砸东西,想踢汤米·汉伯顿的屁股。他不想任何人干涉他的婚姻。他说:“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做什么!我要回到大约五十年以前,把汤米斩草除根。只要安排一下,阻止他父母相识结婚,然后就……”

“不行,尼克,你绝对不能那么做。”

“我知道。可我真想那么做。”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干,不仅因为那是谋杀,还因为汤米·汉伯顿必须出生、成长,遇到詹妮跟她结婚,唯有这样,在他们离婚后,詹妮才会遇见并嫁给麦克森。如果他改变了汉伯顿的过去,她的过去也会随之改变,这样一来他自己的过去也会被自己改变,那么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一切皆有可能。尽管如此,他还是一阵暴怒:“整整五个月我们生活过的日子,詹妮……”

“我们不需要那些日子,亲爱的。当务之急是保护好现在和未来。到明天我们就会永远觉得我们就是2017年2月结的婚,没关系的。答应我,你不会想方设法地对他做时间调整。”

“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讨厌,他完全可以……”

“我也是。但我要你答应我,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算了。”

“这个……”

“答应我。”

“好吧,”他说,“我答应。”

轻微的时间调整随时都在发生。伊利诺伊州哪个人到11世纪的亚利桑那玩了一趟,就会触发细小的时间波纹,直接或间接影响到很多人的生活,进而导致加利福尼亚某个人本来该开灰色丰田,结果在开银色宝马。没人在乎那种微不足道的改变。但就麦克森所知,这是过去十二个月以来,汤米·汉伯顿第三次蓄意进行时间调整,企图破坏一系列相关事件,不让麦克森与詹妮结婚。

第一次调整发生在一个明媚的春日——他下班回到家,突然觉得嘴里一股棉花味,一阵莫名其妙的恍惚感。麦克森走下几步台阶去找葛斯,他那只姜黄色的公猫,往常它会好像以为自己是条狗似的跑出来迎接他。没有葛斯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只花母猫,挺着怀胎的大肚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前厅。

“葛斯跑哪里去了?”麦克森问詹妮。

“葛斯?哪个葛斯?”

“我们的猫啊。”

“你是说麦克斯?”

“葛斯,”他说,“差不多是橙色的,尾巴有点弯……”

“对啊,不过它的名字是麦克斯。我敢肯定你在说麦克斯。它应该就在附近。对了,小美人在这。”詹妮跪下来抚摸那只胖花猫,“小美人,麦克斯在哪?”

“葛斯,”麦克森说,“不是麦克斯。这只小美人是谁?”

“它是我们的猫啊,尼克,”詹妮说道,话音里带点惊诧。他俩对视着。“好像不太对头,尼克。”

“我觉得我们被人做了时间调整。”他说。

突然间掉进陷阱的感觉——震惊,迷惑,恐怖。紧接着是匆忙慌乱地盘点生活中的基本信息,看看有什么变动。好像除了猫被调换以外,一切都没问题。他不记得以前养过母花猫。詹妮也不记得,不过她想当然地接受了这只猫的存在,一点都没吃惊。至于葛斯——麦克斯——他开始记不清它到底叫哪个名字了,詹妮甚至都想不起来它的模样。不过她倒想起来那只猫是个要好朋友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麦克森则想起来那个朋友名叫葛斯·思达克,猫的名字就是照着他取的。詹妮随后大致理清头绪,依稀记得葛斯不仅是麦克森的密友,也是汉伯顿和詹妮还没离婚时的好友,十年前大家在夏威夷度假时,正是葛斯介绍詹妮认识了麦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