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小憩(第3/6页)

空气中充满了干草、浆果、鲜花和粪肥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沉醉于其中。在休闲屋他下单付款,干掉四瓶淡啤酒,再叫了一份三明治和苹果,埋单之后吃完。他听说,下一辆开往东方的火车再有十五分钟就来。他大概已经在这里待了有半个小时了。没时间去观溪赏景了,他直接走到铁轨起始处,买了一张去韦鲁阿姆海滨的车票,往东大约四百英里。详细的车站地图显示,又向南了三十英里左右。他付了钱,火车从车棚开出来之后,上车进了个包厢。

一个农村女孩,还有一个睡眼惺忪的男性市民,可能是个军队承包商,先后紧跟着哈德尔拉进来。一直到火车出发,包厢里面就这三个人。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农村女孩——她金发碧眼,宁静温和——这是他一百天以来看到的第一个女性。他觉得这三十年来时尚没怎么变,至少在艾麦尔的村姑身上看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移开目光,注视着外面的景色。峡谷两边黄色巨岩壁立千仞,忽而向南,忽而向北。就算是在这里,除了峡谷稍微开阔了一点,他们之间色调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又或者这只不过出于他的丰富想象,所谓两边的区别只不过是正常的光影而已。河水温婉优雅地从一边流到另外一边,从一个悬崖淌到另外一个。河流中心偶有小岛,上面长着一圈榛树。时不时能看到渔人在河边劳作,或在涉水前行。农家小屋时而闪过。峡谷北边高坡耸起,除了几个缆车站和偶尔见到的直升机停机坪就再无人烟,山坡没入虚无广阔的红青铜色天幕,那里接近天顶,一半天青,一半云遮。云朵中的旋风言说着时间梯度对天气的影响,在北面的战区,不会注意到这些奇特的闪电,围着云跳着旋转舞。往南看,高原依然藏在峭壁的后面,但峡谷天际线上空开始出现深蓝色的阴霾。火车在一个车站停下,哈德尔拉看着那个女孩下了车,心情突然有点失落。两名轻装士兵进来,互相简短交流着回忆。他们到下一站,也就是小镇格拉内夫休个短假。他们看到了哈德尔拉的便装,不过什么也没说。

格拉内夫基本上全由钢铁和玻璃建起:这地方没什么意思。路的两边各有一片二十层楼高、五英里宽的楼,上面一整块天棚。(哈德尔拉想,语音和交通可以来到大峡谷下面这么远的地方,却没有不同纬度之间的问题,太幸运了——这整片四百五十英里的地带都没问题。)这里出现了一些工业和科技痕迹。从车厢里望出去,峡谷变得更加开阔,直到半英里外融入蓝雾的南端悬崖。很快北方的陡坡隐约显露出红棕色,又被很快吞噬。随着支流涌入,河道变宽,火车线路途经之处更是宽达数百米,而且很深。他们现在只不过前进了五十多英里,空气已更温暖,树木愈加繁盛。这里几乎所有的乘客都是平民,有些人注意到了哈德尔拉的临时便服,露出嘲讽的样子。他决定一到韦鲁阿姆就给自己买一套行头。不过现在他希望尽可能远离碉堡,而占用自己的时间越短越好。

几个小时之后火车到了东北海边的韦鲁阿姆。这里三十英里长,四十层高,南北走向五百米宽,是个壮观的城市。城郊外围只能看到平原,因为红雾淹没了北面四英里之外的一切,而蓝雾则模糊了南边七英里的景色。哈德尔拉瑞斯[4]吃饱喝足,拜访了城市的复员顾问。从他上次遇见他们以来,民用技术多有改善,物质资源也丰富了不少,而且俗语与说话腔调均已大异其趣,整个社会的行为规范也与原来大相径庭。他挑了几本手册,一部袖珍录音机,几盘标准用语和俗语磁带作为装备,迅速买了几件轻便衣物,防雨衣裤,书写用品,其他记录工具,拖拉箱和其他个人用品。在一个不错的招待所待了一夜之后,哈德尔拉瑞斯在七个亚热带发展局的就业办公室找到了面试的机会,完成测试之后,他揣着七封介绍信,登上了前往南方的磁悬浮夜间班车,穿过东北海的海滩,前往向南三百六十英里处的奥卢略唐。一名为他裁剪衣服的裁缝告诉他,在宁静的夜晚,他会听到大概是北方山脉传来的低沉隆隆声。只要不是太麻烦,哈德尔拉瑞斯想离北方越远越好。

他在棕榈树与大草原的芦苇荡中醒来。这里没有视障的迹象。城市分散在各处紧凑街区的多层石头建筑里,区隔各个街区的是繁茂的林地、能行车的道路和单轨电车。与大峡谷里的城镇不同,这里并没有按照东西走向进行带状规划,当然其南北轴依旧相当短。哈德尔拉瑞斯昂达莫[5]找了一家旅店,研究了城市地图及其工厂地区,买了一本地区指南。他花了几天进行探访询问,然后又拜访了这七家机构。他每天晚上都用来上成人补习课程,晚上睡觉时无意识地倾听吸收语音录音。终于在十九天以后(他想到,在韦鲁阿姆的纬度差不多相当于四个小时,在艾麦尔的话差不多四分钟,在山顶碉堡只有不到两秒钟),他在其中一家找到一个卖蔬菜产品低级销售经理的活儿。

他发现,南北之间的口头通信,只要一个人通晓规则,好几英里范围内都没什么问题。这个地方的区域划分因此非常宽松,旅行和市政设施覆盖了一大片地区。在这里基本上看不到军人。哈德尔拉瑞斯昂达莫买了一辆自动车,而且随着他在组织层级中的上升,又纯粹为了享乐买了第二辆。他发现自己人缘很好,很快有了一圈朋友,还有不少闲情逸致的爱好。经历了一串风流韵事后,他与一个姑娘结了婚,老丈人在组织中位高权重。在他来这个城市五年后,成为一个男孩的爸爸。

“拉瑞斯!”[6]他老婆在船上喊道。他们五岁的儿子双拳伸出船沿在拍打温暖的湖水。哈德尔拉瑞斯昂达莫正在小岛上画画,在帆布画架上快速勾勒涂抹,光与影映射在小海湾上的沼泽地树丛。“拉瑞斯!我启动不了这玩意儿。你能游过来试试吗?”

“再等五分钟,米韩优。我一定要把这个画下来。”

卡拉米韩优拉斯夫叹了口气,继续不抱多少希望地在船头拿着这个好似悠悠球横过来的玩意儿钓鱼。这周围太安静了,没有鱼会咬钩。一只长尾小鹦鹉在右边树枝中一闪而过。德雷斯托,也就是那个男孩,停下击打水面,拉过电子灯管,把它浸到湖中,让米韩优打开电灯开关。他看着水下的东西,各样各色飞速游动的小鱼,轻声赞叹。此时拉瑞斯喊了几声,折起画架,脱下裤子叠起来,把颜料和画压在上面,游了过来。湖中没有鳄鱼,河马离这里也很远,丝虫和血吸虫在这儿早灭绝了。二十分钟的紧急修理过后,机器又开始运转了,静音燃料电池驱动杆把他们送到刚才画画的岛边,再从那里穿越湖泊,来到一条小溪的入海口。他们抓了四条鱼,然后在夕阳中向码头回航,系好游艇,坐进自动车朝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