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4/5页)

李常旺家的几次撇嘴都强忍下了,最后忍无可忍:“要不把这几个孩子叫来得了。反正秋生也在呢,让他考考还记着几个字。”真当队长好糊弄是吧,她李常旺家的可不好糊弄。

刚才答应过的妇女们一个个把头低下。

夏菊花的头也抬不起来——谁让她上辈子后几十年已经知道,农村孩子想跳出农门,最大的捷径就是读书呢。可刚刚陈秋生告诉她,整个平安庄认字的孩子才九个,读完小学的只有三个。

如果说明年的天灾影响的只是平安庄一年的收成,孩子们普遍不认字,影响的就是平安庄两代甚至三代的收成。

想想吧,五六年之后就要包产到户,平安庄的人还能再窝在村里等着上级配发化肥农药吗?等不到配发,是不是得自己去买,不认字说不定就要买到假货,那一年在地里下的工夫就白费了。

还有将来的打工潮呢。不认字的人出的是最苦的力气,挣的最少的钱,那点儿钱除了翻修一下自己家的房子,还够干啥?

越想越不好,夏菊花问陈秋生的语气跟着变差了:“大队不是有小学吗,咋没人送孩子去上学?”

陈秋生奇怪的看了夏菊花一眼:“那小学就是个摆设,自从运动以来,老师被打倒了上头只派过一回教师。可是红小队几次又跑到学校找教师的麻烦,人家呆不住调到别处去了。”

造孽不造孽?!

夏菊花的脸完全阴了下来,陈秋生虽然搞不清好好的她怎么就不高兴了,不过还是凭本能给她出主意:“孩子们认字的虽然不多,可是我们这么大的认字的还有几个。对了,刘力柱还上过初中呢。”

刘力柱?夏菊花记得他身体不好,要不也不会过成平安庄的欠帐户,只是他上过初中,还真没印象。

见夏菊花露出思索的表情,陈秋生认为自己可能说到点儿上了,忙说:“力柱其实在学校的时候学习挺好的,要不我们几个,也不能只有他一个考上了初中。运动一开始他没跟着打倒老师,就被红小队的人给打伤了,还落下了个病根。”

对于红小队造的孽,夏菊花已经不去想了,只问:“你说要是让刘力柱教一下孩子们认字,生产队给他记工分,他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陈秋生想也不想的替刘力柱答应下来:“这些年他们家全靠他媳妇挣工分,要是力柱自己能挣工分的话,干啥不愿意。”

场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夏菊花一看正是刘力柱家的,忙站起身来走过去:“力柱家的,你要是不愿意只管说,我就是跟秋生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不是让力柱非得答应不可。”

“婶子,我愿意,我咋能不愿意。”刘力柱家的忙擦了一把眼泪:“我这是替他爹高兴的,这些年了他老觉得对不起我,天天念叨着要是他也能挣工分就好了,还后悔自己不该去念书,说要是不念书就不会……”

整个场院的人都不说话了。能说什么?看队长刚才着急的样子,还有安宝玲记的那些东西,大家都知道了认字的好处。可偏偏,刘力柱坐下病根,就是因为读书。

“行了,你也别太高兴了。”夏菊花只能顺着刘力柱家的说:“你答应了不管用,还得回去问问力柱同不同意。快回去吧。”

刘力柱家的哽咽着答应一声,回家去了。夏菊花的目光则在妇女们身上扫了一遍,说:“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如果力柱答应了,谁想让孩子跟着学认字的,就到秋生那儿报个名。也不非得是孩子,大人有想学的也可以跟着学。”

“队长,我倒是想学,可就是白天得编席,哪儿来的空儿。”李常旺家的永远是头一个做出反应的人。

夏菊花笑了一下:“我记着原来扫盲的时候,不都是晚上学吗,不行咱们就让秋生辛苦点儿,晚上教一下大人。秋生,你愿意不?”

陈秋生家的一直站在他身边没走,听到夏菊花问陈秋生是不是同意,忙拧了他一把,把陈秋生拧的呲牙咧嘴的直点头。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家两口子怎么过日子,都了解的差不多。一个跟陈秋生家的年纪差不多的媳妇,就笑话陈秋生:“会计,你这也不行呀,咋让你翠萍拧青了都不敢吱一声。是不是在家里被拧惯了?”

陈秋生本就红的脸,一下子成了红布,埋怨的看了自己媳妇一眼。夏菊花也觉得好笑:“原来秋生家的叫翠萍,我觉得比陈秋生家的好听多了。”

哎呀把陈秋生家的高兴的,连不好意思都顾不上了,拉着夏菊花问:“队长,你真的觉得我名字好听?”

夏菊花笑着点头。

陈秋生家的一下子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又转头对着场院里的妇女们大声宣布:“以后谁要是不喊我的名字,还叫陈秋生家的,我可不答应了。”

“把你给美的。好象就你有名字一样,别人都没名?”人太得意,自然容易刺激别人,有人不服气的说了一句。陈,呀不,是张翠萍把头一扬:“你有没有名子我不知道,反正队长说我的名字好听,那你们就得叫我的名字。”

陈秋生……

场院里的妇女更不服气了,一个个报上自己在娘家时的名字,非得拉着夏菊花给她们评评理,看看谁的名字好听,谁的名字难听。

这可让夏菊花怎么比?连她自己,长一辈的还都叫她大壮家的呢,难道她能学着翠萍一样不许人叫?

凭什么不行?!夏菊花在听到有第三个妇女叫招弟后,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平来:多少年,女人们嫁了人,除了娘家和婆家的人,整个村子都只知道她们是谁谁谁的媳妇,或是谁谁谁的娘,根本不记得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是,哪怕是她们曾经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爹娘起的也很敷衍,李大丫不是个例。也有的带着浓浓的嫌弃,比如那几个招弟。可那也是她们一个人的符号,而不是如同“谁家的”、“谁谁娘”附属感那么明显。

上辈子被人叫了几十年的刘大壮家的,夏菊花没什么感觉,那时她最大的愿望是跟两个儿媳妇搞好关系和平衡。可是重活一回,夏菊花除了被叫刘大壮家的,还被叫夏小伙、叫夏队长。

尤其是后者,让夏菊花被平安庄所有人尊重信任,随口说一句翠萍的名字好听,翠萍就不许别人再叫她陈秋生家的。这让夏菊花意识到,妇女们只要自己能立得起来,就能得到跟男人一样的尊重。

她能,平安庄的其他妇女们同样能!

“好啦,你们今天的席都编完了是不是?”夏菊花有些无奈的看着斗志昂扬的翠萍,决定从自己开始不再叫她陈秋生家的:“翠萍,不许再吵了,快去编你的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