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夏菊花没想到,平安庄的军属自觉性这么高,大队主动提供的上班机会,每个月都能挣到现钱的好处,大家都拒绝,这更让她坚定了照顾好军属生活的决心——这么好的战士,这么好的军属,不能因为他们的觉悟高,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是钢筋铁骨,啥困难都由他们自己抗着。

夏菊花一家一家又走访一遍,说明三个厂子现在接的订单太多,正要扩招人手,而军属们的觉悟有目共睹,所以大队优先从军属家里挑人。做这个决定,也是为了让孩子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在部队训练的意思。

自己家人去不去厂里上班,竟然关系到孩子能不能在部队安心训练,军属们不由自主的答应下来——平安庄的战士已经服完三年义务兵役,都被留在部队训练,表明他们很可能选上志愿兵。

志愿兵和义务兵可是两个概念,就算退役后,国家也给安排工作,以后就是城里人了。虽然平安庄的工分值现在已经完全不比城里工人工资低,可人们的思想里,有成为城里人的机会,端上国家的铁饭碗,还是比靠天吃饭的农民强多了。

就是不知道,从平安庄走出的二十一名战士,谁家的孩子能真的选上志愿兵,又有几个,得重新回到平安庄的土地上生活。

给军属安排在厂子里的岗位是头一步,第二步夏菊花与大队干部正在开会讨论:前两年每名战士的亲娘,可以减半扣工分口粮,夏菊花知道那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过不了两年,大包干就要实行,那里大家独立耕种,不再以工分换粮。所谓的照顾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还是得想一个长久之计。

所以她的意见是,两个厂子(编织厂是平安庄生产队财产,并不算大队的厂子)的盈利会逐年增加,不如以后直接每年给每户军属一百元的现金补贴,免得几个生产队工分值不同,有的军属得到的多,有的军属得到的少。

如果以后大家生活更好了,金额可以随着生活水平上涨跟着调整,咋也不能让军属吃亏。这笔钱由大队直接出,不用各生产队负担。

对此大家都没啥意见:一来大队直接出钱,等于间接节约了生产队的开支,各生产队长更容易向社员解释。二来谁知道下年还会不会到平德县招兵,万一他们家或是亲戚家的孩子当上兵了,有这次讨论决定,他们也能同样领补贴。

只有李长顺在讨论通过后,看了夏菊花一眼,大家散会之后把她叫住了:“你是不是觉得……”

夏菊花不太记得战争开始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二、三月份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现在已经是二月下旬,估计很快会有报道传到平安庄了——这个时代电视并不普及,信息传播还是以报纸和广播为主,消息传递的不如上辈子快。偏平安庄没有几台收音机,夏菊花自己得的那台,拿回来后没开过几回,一直搁在柜顶落灰。

她向李长顺摇了摇头,哪怕有上辈子的记忆,有这辈子的种种蛛丝马迹,这个消息还是不能从她嘴里传出去。

李长顺瘸着腿在地上转了两圈,看着夏菊花问:“咱们的孩子们……”

夏菊花眼圈有些发红,还是向李长顺摇头。老人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米国鬼子天天看不得咱们好,上回还没把他们打老实!娘的,老子恨不得再去跟他们打一仗。”

可能他对战争有些什么误解,夏菊花没有出言纠正,在她心里千骂万骂有错骂的时候,米国鬼子亡我之心不死却不会骂错。

“别的事儿你都不用操心,把粉条厂和方便面厂看住了就行。方便面厂现在一天能生产多少袋,能供上部队用吗?”李长顺骂完一声,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问起方便面厂的产量来。

夏菊花也乐得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跟他说了方便面厂的产量,也说了常春芽经过一年多的锻炼,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方便面厂也不用她操多少心了。

李长顺却觉得只有夏菊花看着两个厂子,平安庄社员才能踏实干活,又把自己让她别操心其他事的建议,重提了一回。

对于两个厂子,夏菊花自然是上心的,毕竟酸辣粉的订单生产要做调整,方便面的需求也一下子加大不少。不过她明白,现在两个厂子各有厂长与组长,她只要从旁查漏补缺就好,不能事事插手,免得两个厂长失了威信。

陈秋生与常春芽没让夏菊花失望,把厂子里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哪怕年后突然招进了厂子二十一名工人,两个厂子一家分了十个,也给安排的不落痕迹。

只有刘四壮,两个厂长都不大想要,最后还是陈秋生怕常春芽年轻,压不住刘四壮,把他安排进了酸辣粉厂。

其实他们有些多虑了,刘四壮这些年,已经被平安庄的社员折腾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一点懒也不敢偷了:平安庄生产队现在管着地里活计的,是刘三壮,对于曾经打破他头的刘四壮,他能客气得了?

每次派活,刘四壮分到的都是最重最累的一份,偷懒?刘三壮在地头就把每个人的任务都细分了,谁锄哪条垅、谁收哪块地、多长时间干完,都是大家的平均水平。你刘四壮干不完,好,可以安排其他人帮着你完成,不过应该一天记十个工分的活儿,别人帮你了,那就按帮了多少记到别人身上好了。

刘四开始也吵了两回,刘三壮直接告诉他:觉得累,觉得不公平,都行,你自己挑活吧,也说说自己啥时候能干完。但是有一条,低于大家的平均水平不行,耽误了农时也不行。

刘四壮自己挑了半天,才发现现在的平安庄,真说让人累得脱层皮的活并不多——小麦子、玉米、高粱这些大庄稼,都用播种机与收割机,人能累到哪儿去。红薯倒是得人工收种,那才用几天工夫——对于农民来说,更说不上有多累,以前都是大家抢破头的轻快活儿。

他挑不出更轻松的活,那就得完成自己的定量:一直把自己该得的工分记到别人身上,一贯偷懒的刘四壮也觉得肉疼:孙桂芝自从自己少扣一半口粮工分之后,便觉得自己比刘四壮赚得多,骂起他来花样翻新,他也不愿意天天被骂,迫切的希望在挣钱上重新压过孙桂芝。

可惜光完成量还不行,刘三壮还要看质。锄地锄歪了苗,扣工。收地落下的粮食多,扣工。浇地时跑水,还是扣工。有时刘四壮都纳闷,自己已经把水给堵回去了,刘三壮是咋知道的?

后来才发现,全平安庄的社员,只要下地干活的,都用眼睛盯着他,巴不得他出错呢——刘三壮说过,只要发现刘四壮活干得不好,达到扣工标准,那么从他身上扣下的工,就记到揭发他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