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皇子

萧云谏望向顾铮,见他目光所致一直在那玉环之上。

也有些了然——

恐怕就是因为这玉环上封存着些许这梦境中从未有过的神力,才叫虚弱的顾铮心之向往。

萧云谏直起弯下面对顾铮的身子,笑着将那玉环掖回了领口之中。

顾铮瘪瘪嘴,似是又要从眼中滚下金珠子。

乳母急切切地冲上前来,道:“这位大人的玉环,可是能赠与小皇子?”

“不能。”萧云谏斩钉截铁地道。

这物件儿是关于他回到现实中,怎能随意因此随意赠人。

福宁殿被他折磨一晌午,本就怨声载道。

如今见他这般不近人情,更是议论纷纷——

“不过北司的一个小卒子,哪里来的这么大排面?皇子要的物件儿好生和他说,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就是、就是!我瞧那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看他那穷酸样,还当宝贝似的供着。”

“今日小皇子要此物,我就是抢也要给抢来!”

说罢,当真还有为了在采夕面前博眼球,真真上来抢夺之人。

萧云谏不觉失笑。

是说这梦境中的他们单纯,还是该言道就是蠢钝。

凌祉却是快了一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好似不论何般危险,他都要像是没有坪洲府那一档子事时那般待自己好。

萧云谏心中憋闷,他那些个句句伤人、字字割心的话,却是说了没用吗?

可他却不再是那个只会被挡在凌祉身后的萧云谏。

——“你们便是这般看护小皇子的?从不核查这东西来历,可是有问题。便因着他喜欢,就随意要了予他?如此这般,怎能叫他不碰到那伤身害命之物!”

萧云谏厉声道,却是将话重重砸进了每个人的心坎当中。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所有人,却是连这般都不愿留给凌祉一丝。

凌祉知晓,现下的萧云谏,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相护之人了。

可他却仍执拗地守在萧云谏身侧。

即便心里已是被萧云谏的话语戳得千疮百孔,半点好肉都剩不下。

但那也该是他要挽回的。

宫人们缩了缩身子,左右相顾无言。

顾铮却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兀自哭了起来,仍是念叨:“喜欢、喜欢!”

乳母叹了口气,道:“这位大人,您是北司之人,是我们信得过之人。故而这玉环……”

萧云谏睨她一眼,仍是道:“不行。亡母之物,如何能送。”

梦神远在九重天上,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了一句:“难不成,我这神君也会得伤寒?”

萧云谏这随口胡诌的理由,却过分叫人信服。

宫人们这才知触了萧云谏霉头,皆是面面相觑。

还是采夕打了圆场道:“萧大人说的无错,正是我们的失误。”

萧云谏勾唇一笑,却是从怀中掏出个从王虎那里顺来的镂花金牌子,在顾铮面前晃了两下。

顾铮被金闪闪逗得有些眼花缭乱,倒是忘却了方才的玉环一事。

他伸出手去够着金牌子,萧云谏却并没有直接给他。

反而交给了一旁的乳母,说道:“往后,福宁殿的一切用物,皆是要细细查验过才行。”

乳母忙不迭地应了声。

待从福宁殿出来后,便又回了青鸾殿复命。

陆扶英倒是没再为难,只是也听闻了采夕所言,训斥了一番侍候的宫人。

只是回北司的车架之上,萧云谏却是未发一言。

从前凌祉这般冰冰凉凉之人,也是能对着将真心当做玩意儿的萧云谏无话找话的。

如今他有了由头,却是噎在心里,什么都说不出了。他惶恐。

心中更不明白。

萧云谏说的无错——

从前他爱的那个人,即便是仍存在如今萧云谏的记忆中。

却也只是他的一部分罢了。

他还有作为风神那两千年的部分,却是自己从未涉足参与过的。

而如今,又没了记忆的他,更是与自己几近陌路。

凌祉只觉有一双瞧不见的手,将他的心脏攥紧得生疼。

他长舒了几口气,终是端的一副关注梦境之中的姿态来。

他道:“云谏,方才之时,你可有察觉异样?”

萧云谏撂下马车的藤帘,隔了姜国的繁盛于外:“我若有察觉,你便同有。”

“陆扶英与她是有不同,可却也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福宁殿中人,除却不仔细着伺候,却也没什么异常。”

他抬眸似是平和又带稍许疑惑地又问:“你既已瞧着,又何须问我。”

一通说完,便又是不再言语。

凌祉顿住,但也并不搁在心上。

那般戳心窝子的话他都听了许多,如今倒像是隔靴搔痒,并不打紧。

他的手指在椅垫上不住地勾勒着萧云谏的轮廓。

终是又寻到了一处破绽:“如今寻到了扶英公主身影,可魔帝却又在何处?”

萧云谏曲起手指敲了一下窗棱:“穆恕戎、顾傲霜……恕霜拆了名字,便是置于他二人名讳之间。可到底谁人是,却是不清。”

凌祉亦道:“只扶英公主容貌变幻,不知魔帝可是用着从前相同的面容。”

萧云谏的动作一滞,将手指掩于袖口之下。

扶英的面容,是他刻意要着换下,恕霜却未曾。

想来……这姜国境内,还有一个女子,理应生着扶英在九重天上的那张面庞。

他未曾多言,只是心中却有裂痕——

不论是穆恕戎亦或顾傲霜,却是真真切切爱的是扶英。

可从前自己呢……

明明皆是不知前情,自己却当了自己一百五十年的替身。

当真可笑。

他不知是不是该羡慕几分扶英。

还是可怜一番从前的自己。

他往后仰倒而去,半截脊背抵在车厢之上。

压过石子的轮毂时常颠簸几下,撞得他背后发青。

总之羡慕也好、可怜也罢,都皆是过眼云烟。

并不重要了。

马车缓缓停在北司门口。

萧云谏未曾犹豫,先凌祉一步下了车。

而后凌祉却是将车内的绣枕一同带了下来:“劳烦公公同陛下言说,这绣枕我甚是喜欢。”

“得嘞。”太监又尖细地唱道,“凌大人请好!”

萧云谏仍是待他淡淡,甚至还不如那时候在九重天上,他日日送些凡尘琐件之时来得好脸色。

他明了,那只是因为不记得、不在乎。

而今,萧云谏却是有在乎的——

便是早日脱离这梦境当中,与自己分道扬镳罢了。

凌祉认得清楚,可他却做不到。

可他如今,又有何旁的法子吗?

他看着萧云谏仿若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庞,终是张了张嘴,问道:“云谏,我知你归心似箭。那我们便更应当……勠力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