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局

萧云谏倒是甘之如饴。

即便他心知肚明,陆扶英这是将他软禁在宫中,胁迫着凌祉殚精竭虑为她所用。

可……陆扶英此时不会动他,他又能不必再日日与凌祉相见。

何乐而不为呢?

他向来心软。

说得好听些,便是神祇怜悯世人。

可若是难听些,却是他心性不够坚定,总容易被他人左右罢了。

他唯恐自己动容得太过了头。

倒不如从根源上便杜绝这个问题,对着凌祉不住地恶语相向。

可凌祉却仿若不闻不见般,从不落在心上。

也动摇不了他一星半点。

“陛下——”凌祉急道,“萧云谏乃我麾下最得力之人。若是无他在身侧,却是事倍功半的。”

陆扶英冷哼一声:“这般,便是说你还没他有用了?”

萧云谏即刻便道:“并非如此,凌大人的能力远在我之上。”

他对着凌祉摇摇头。

如此梦境中,他们便如粘板鱼肉、任人宰割。

凌祉深谙萧云谏话中意思。

他不过心急反乱罢了。

他正了神色,便道:“昨日有一黑衣人来刺杀,被我与云谏联手杀死,现在尸首正在水榭的柴房当中。模样瞧过,正是摄政王府之人。望陛下定夺。”

陆扶英摆摆手,采夕便即刻差人去探查了。

她面有波澜,却强撑镇定:“凌卿可受伤?怪不得,你换了件这般不伦不类、不合规矩的衣物来。”

“不过你二人,同衣共穿,倒是真真关系好。”她又道,“朕便许了,你可递折子进宫来探视萧卿,日日皆可。”

这已算他卖了一个好,能换来的所有。

凌祉深深地看了一眼目光仍不在他身上的萧云谏,指尖蜷了蜷。

他不需要萧云谏走出一步。

他愿意走那百步千步,去唤醒萧云谏的记忆,去奔赴向萧云谏。

萧云谏听罢,躬身道:“陛下,臣愿陪伴小皇子左右,护他周全。”

陆扶英合掌赞道:“不愧是朕择之人!”

乳母这时来报,顾铮又是吵闹着非要萧云谏的相伴。

便没了再攀谈两句的时间,凌祉亦告辞出了宫。

他也心知肚明,就算有那时辰,萧云谏也多的是由头搪塞过去。

不过分别之际,凌祉望向萧云谏,轻声缓道:“阿谏,珍重。”

语调飘忽,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萧云谏耳朵动了动,脚下也堪堪停了须臾片刻。

背过身,却是面色无常地同乳母说道:“快些,我去瞧瞧小皇子,莫要叫他哭坏了身子。”

半月转瞬而过。

萧云谏同顾铮的感情愈发好了。

便是有时他都在想,这境中琐事如梦泡影。

可梦神若是有法子,将顾铮提出去,为他捏个躯体,承载着梦里的三魂七魄。

便是最好。

顾铮其实是个乖巧而又听话的孩子。

有些乖僻的性子,也是因着母亲从前并不时常挂怀、关爱罢了。

陆扶英准了凌祉日日递折子。

他便真的日日递折子上来。

倒是未曾真的日日言说要来寻萧云谏,不过是将又纳了穆恕戎几点罪证呈上。

林林总总,可终归是小打小闹。

就连穆恕戎不婚配、无子嗣之事,都被拎上台面鞭了许许多多遍。

弹劾来了一遭又一遭,满朝文武似乎皆对穆恕戎、穆家积怨颇深。

竟是还寻了个老臣,险些要触柱而亡、以死明志。

萧云谏教顾铮书法之时,正得了这个消息。

他咧咧嘴,接连啧了好几声。

顾铮人小,不明就里,只是喃喃问道:“师父师父,今天还写什么?”

他并非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言语。

如今也因着萧云谏的日日陪伴,气色与性子也好了许多。

就连萧云谏都弄不明白,顾铮怎得这般喜爱他。

不过有了顾铮倒是件好事。

顾铮黏他,便处处拘着凌祉。

便是有时凌祉近了几分,都要哭闹上一阵。

倒是替他解决了不少多余事。

他稍稍垂头,看那一撇一捺写尽的,却是凌祉从前教他的模样。

他似是已然忘却了,自己从前这一笔,该是落在何处了。

他有些恍惚,笔从右手挪到左手。

却又是归了回去。

总之,凌祉又瞧不见。

那一百五十年说长不长,可偏生给他这寡淡的天界生活,平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忘是当真忘不掉的。

潜移默化也变了他许多的习性。

只是,就只当是个从前经历的事情便罢了。

萧云谏敛下目光,看向顾铮,道:“今日,我便教你一个忠字。”

陆扶英来时,便见顾铮照猫画虎地将忠字写满了一整张宣纸。

她挥手屏退了左右侍奉之人,就玉立在一侧自顾自地瞧着。

见萧云谏握着顾铮的小手,又勾下了最后一笔。

抬眼便瞧见了陆扶英在垂柳下的身影。

他有些恍惚。

其实那就是他所熟识的扶英公主,不是吗?

顾铮眼睛一眯,奔着自己母皇便去了。

他扬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唤了几声。

可陆扶英却非来寻他的,虽是弯下腰将他环在怀中。

却是瞧着萧云谏问道:“你可有怨气?”

萧云谏歪歪头,恭敬道:“是何怨气?陛下开恩,我才做了未来的帝师,这是光宗耀祖之事。”

陆扶英让乳母带走了顾铮,寻了庭中的白玉石墩子坐下。

伸手又敲了敲对面的位置,许了萧云谏也同坐下。

萧云谏未曾含糊。

刚一挨到冰凉的石墩子,便闻陆扶英道:“古来王侯将相,大多都有质子被捏在帝王手中。奈何这凌祉无妻无妾、无子无女,又偏生只在乎你一人,我便只能将你困于此处。”

她倒是坦然。

是萧云谏未曾想到的。

只不过……“臣并非他独独在乎之人。”

陆扶英又卸下那帝王架子,说道:“你也勿用急着反驳。那日你们言说了黑衣刺客,朕便差人去瞧了,确为穆恕戎手下人。只凌祉那件血衣,我也瞧了个一清二楚,血迹是从内洇出,伤也为剑伤。”

她如同利刃般的目光划过萧云谏,又道:“朕不去追问,你二人是怎得将那伤痕抹去,不过却确认了一件事——”

“凌祉在乎极了你。”

萧云谏一怔。

却是讪讪一笑道:“陛下,莫要打趣臣。不过,臣却有个逾越的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陆扶英瞥他一眼:“你既是提了,便问吧。”

萧云谏一拱手:“臣,想问……陛下所思,到底为何?”

一直侍奉在三步之遥的采夕未等陆扶英出声,便怒道:“萧大人,您——”

陆扶英却是摆摆手,真挚地道:“我唯愿姜国……河清海晏,日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