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木剑

萧云谏垂头往自己手边看去。

那里扯着的,是一截素白色的袖子。

宽大的袖口,依稀瞧着的就是凌祉平日会穿的模样。

目光上扬,便是凌祉掩下那几分诧异,刻意维持着平静地面庞。

萧云谏忙不迭地撒开了手,脚步后错了两步。

他几分慌乱地道:“方才当真对不住,只是听了这般消息,一时间令我有些……”

“不知所措?”

凌祉倏地开口。

他已是许久未曾与萧云谏攀谈了。

如今却是萧云谏起的头,萧云谏拉的他。

他可是……能再进一步?

可又瞧着萧云谏那错后一步的楚河汉界。

他抿着嘴,心中又是了然。

他若是不能正视自己如今的位置,便会使这两年来做的所有努力。

皆化作泡影。

他长叹一番,只道:“是我不知所措了。”

街角又是传来喜讯,似是有官衙挨家挨户地发着喜糖。

众人皆是一片祥景象。

只这朱雀街萧家府上,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做如何言论。

萧云谏看了一眼站定在门口的凌祉,皱皱眉头,仍是说道:“先进来吧,总站在此倒是叫旁人查出不对劲儿了。”

这是凌祉第一次入了萧府。

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庭院中支着一棵葡萄架。

来往仆从安然自得,却又井然有序,打眼瞧上去便是主家调/教得好的缘故。

未等萧云谏开口,仆从便搬来了舅甥二人自己用藤编的矮椅。

萧云谏瞥了一眼,却终是没有出言驳斥。

凌祉甫一落座,还未开口,便听外面敲门声起。

驿站官差扬声说道:“公子,您那位亲亲表妹,又来信了!”

萧云谏给乳母使了个眼色,她立马迎了门去,取回了信件。

又是分了一丁点的散碎银子给官差,也亏他隔三差五就乐意来萧家送信。

萧云谏接过信件。

那上面用米糊封的胶痕瞧着依旧规整新鲜,并没有被拆开又重新封上过。

信封的题字亦是萧云谏熟悉的模样——

是陆扶英亲手所书的信件。

他撕开信封,将薄如蝉翼般的信纸抽了出来,轻声念道:

“亲亲表哥,见字如晤。虽久未联系,可妹心甚思。”

“近日多事,只字片语而不能言,望与汝相见。”

“都城郊外十里坡上有八角亭,三日后此处相会。”

“妹,英字。”

萧云谏皱了皱眉头。

凌祉高挑的身子蜷缩在低矮的藤椅上面,腿折在一处,不知该往何处去伸。

一时窘迫间,便听那亲亲表妹的话语。

倒是忘却了自己的腿还不知该摆到哪处去。

他的心又是如同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任圆任扁地被无形捏了个遍。

酸涩烧得整个胸腔难受。

他以为两年沉淀,他应当对此般事能多几分淡然。

可他却忘却了,从前三百年都没有淡忘的事情。

如今怎又会不一致刻骨铭心地烙成了他的枷锁?

只多了几句,他便听见了那个英字。

好似从前自己从未在意过陆扶英与萧云谏之间的弯弯绕绕。

如今想来,那会天后还言说要将扶英公主许配给萧云谏。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叹道:“是陆扶英?”

萧云谏瞥他一眼,却没先回了他的问句。

只是将信纸一团,递给乳母说道:“烧了吧,麻烦看着它燃烧殆尽,便是一丝灰尘粉末都不要留下,就如往常那般。”

乳母从善如流地接过信纸,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信就算是在萧府上,亦是只过二人的手。

不敢再叫旁人触碰。

就连方才念出,亦是声音细若蚊蝇般。

除却凌祉,这梦中的常人便是听不见的。

萧云谏一晃神,他这般久了,都忘却凌祉的五感也同他一般异于常人了。

他点点头,面色却有几分犹豫。

“你可要赴约?”凌祉低声问道。

如今没了什么劳什子的静音诀、隔音罩的,倒也有些不方便极了。

凌祉目不转睛地看向萧云谏。

他已是许久未曾这般坐下,萧云谏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萧云谏几分神不守舍,并没有在意身侧之人是谁,亦或又说了些什么。

他总觉得那信件有哪处不对,可奈何翻过身去问乳母之时。

已是成了一抔尘土。

他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在自己的最爱的摇椅之上。

椅子晃了两下,他方才偏头直视着凌祉的目光,道:“此刻,我才说一句许久未见,可是有些晚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萧云谏抬手用手背遮了遮。

他生得极白,便是凌祉这般玉雕般的人都及不上。

光晕透过他的手掌,却是透光了一般。

什么都遮挡不住。

萧云谏有几分泄气。

凌祉环顾四周,却见木口放着一柄深色的油纸伞。

他快步走到伞前,取了伞,又在萧云谏的面前撑开。

他道:“虽是作用不大,可倒也能少几分这直晒的阳光。”

萧云谏抬眸扫了他一眼,却是自行起了身。

他拖拽着自己那张扔在晃悠着的躺椅,到了葡萄藤下的阴凉处。

又一头歪了上去。

倒是把凌祉窘迫地晾在原地,好不尴尬。

萧云谏并无恶语相向,竟是解释道:“不吃旁人恩惠,才能独善其身。”

他朝着仆从努努嘴,示意其给凌祉也搬来了藤椅,搁在葡萄架下的阴凉中。

他不在乎,便也不在意同凌祉多说一句、多解释一番。

顾铮刚写完萧云谏给他布置的几本抄写,得了乳母应允之后便出了房间。

他如同一丸弹弓一般,一头栽进萧云谏的怀中。

撒了半晌的娇,他方才瞧见一旁还有个凌祉在。

顾铮先是犹豫了一瞬,继而又细声细气地道:“我记得你。你是那时候,在母……母亲的宫中,总是缠着舅舅的人。”

萧云谏叹了口气,谁都知晓顾铮什么都记得,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说罢了。

凌祉弯下腰去,蹲在顾铮的面前,将自己完好无暇的那半张脸展露给了顾铮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铮仍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虽说他记得,可小孩子总是不懂。

萧云谏方才说道:“除却方才乍然听闻的‘喜讯’,我却本来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

凌祉想也未想,便道:“好。”

“好?”萧云谏呵了一声,“你还未曾听我说,是何事。”

“何事皆为好。”凌祉郑重地说道。

只要萧云谏所言,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去得。

萧云谏啧了一声,把顾铮推到他面前,说道:“那便从即日起,传授铮儿些武艺傍身吧。”

还未等凌祉言语,顾铮便先跳了起来,欢欣雀跃地道:“终于要学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