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殉国

恰逢雷声大作。

犹如一道浑声霹雳般炸开了整个天幕。

本是阴雨沉沉的天色,刹那间宛如白昼。

照亮了远处的金戈铁马,势要在此时踏破山河。

凌祉只顾得上在电母闪出的一瞬间,捂住萧云谏的耳朵。

却没留意没留意、更没听见萧云谏说了什么。

只是而后,他心中空落落的。

仿若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雷声落下,雨点渐弱。

萧云谏听得见,旁人也能闻听到——

那是马蹄散落的声音,与刺破天际的:“杀!——”

南庭国的铁骑已经踏入了北羌的都城。

萧云谏忽而忆起,他之前踌躇得无错。

炎重羽的信笺上所写,便正是——

北羌大祭司雨中祭祀,南庭国军队直捣黄龙。

国破山河不再,百姓流离失所。

就是这个时候!

萧云谏抬眼看向高台之上。

绪川强忍着慌乱安抚着百姓。

而百姓也在高声说道:

“也不怨你的大祭司,你也不想事情会到如此地步。”

“若是要怪,也是那些个南庭国人,他们非要贪图我们的资源,非要进犯我们国家。”

“我们分明从未曾想过与他们起冲突,我们也割了城池给他们作为礼物,可他们就是不依不饶、得寸进尺!这本就与你无关的,大祭司。”

凌祉在一旁寻了一件蓑衣替萧云谏披上。

萧云谏却是摇摇头,指着面前的场景,只能余下声声叹息——

“大祭司莫怕,我们这般多的人,定然能顶着城门防守许久。您便能再祈求上苍,降我们恩泽了!”

“正是、正是,您且不必忧虑于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保护住您的。”

“是神与大祭司庇护着我们,我们本就应该全心全意地信着您们。”

是愚昧。

可却又善良得过了头。

绪川对于北羌百姓的爱与愧疚,却也有因着这场祈求神明庇佑不成。

而成了求雨的缘故吧。

自凌祉言说他的吟唱语意,再而晴天霹雳、暴风骤雨的。

萧云谏也省得,那不是他说错了语句。

而真的是因为……神不愿意施以援手。

也许神只是不想扰乱这世间秩序。

更也许神只是想袖手旁观地瞧着北羌未来的结局,是否能有不同。

但却也当真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萧云谏感触良多,

他无意识地扶住了凌祉的手臂,勉强笑道:“兴许我之前对绪川的话,真的是太重、太重了。”

凌祉感受到手臂上的触觉,温热而又用力。

便是萧云谏葱白的指尖微微隔着衣料,仍是在他的小臂上落下几个月牙儿般的痕迹。

他仍是甘之如饴。

凌祉用未曾被握住的右手,搭在萧云谏的手背之上。

不过轻轻拍了两下,只当作安抚:“不与你相干。若非要论个错处,也是因着我。”

萧云谏沉着的一张脸被他逗笑,哼了一声又道:“又怎是你的错处了?”

凌祉坦然道:“因着我未曾思及到此事还有这般原委,未曾替阿谏作出预想来。故而,全然皆是我的错处。还有我也并不记得信上炎重羽所写的日子,更不能为阿谏分忧解惑。”

萧云谏从鼻腔嗤出一声,抽了自己的手出来:“总有你的说辞,从前倒是不知你竟是这般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的,管会装腔作势的!”

凌祉却是笑而不语。

只仍是站定在萧云谏的身后。

他永远都会在萧云谏的身后。

那回首便能触及的地方。

萧云谏知这是绪川的记忆。

即便看着心中难过,可到底也无法改变什么事实。

他指尖揉皱了平整的衣衫。

叹了口气,又说道:“就算你非要说那是你的错处,你不记得炎重羽所说的日子又能如何?这早已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又如何能叫绪川的记忆修改呢。”

只他仍是紧紧地扯住衣角。

怎般都松不开。

大山本是踉跄着欲到绪川身侧。

可奈何忽而忆起萧云谏二人,又逆着人流折返了回来。

他对着二人道:“你二人若是不怕,便同大家一起抵御外敌。若是怕了也无妨,快些寻个地方避上一避,莫要平白送了性命去。”

萧云谏道了声多谢,可却跟上了大山的步伐:“我随你同去。”

大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前我总是觉得你们对大祭司有利可图,才对他好的。如今却觉得,你们也是他当真的朋友。”

他叹了口气,又道:“大祭司他从小便是形影单只的,唯独我这个侍从陪在他身侧。虽是有时候他骂我两句,可我也乐呵他骂我两句,心中畅快些。”

萧云谏听罢他所言,颔首道:“我了然。”

凌祉抬眸看向他,便知他的言下之意正是炎重羽。

可萧云谏却留意到凌祉那一瞬掩下的酸涩。

他随着大山穿过人群,逆流到了绪川的面前。

大山扶起绪川,说道:“大祭司,你不能让百姓们失望的!如果你都泄了气,他们又该如何?北羌亦是养着军队护卫的,总是能护住我们的。如今大家更是期待你的祈祷,能化解我们于危难的。”

绪川抬眸看向他,轻声问道:“是吗?是这样吗?原来我仍是有用处的吗?”

“是。”未等大山开口,萧云谏便接过了这般话茬,“若是不试试,你又怎知晓不会成功。”

他知事实无法改变。

他也晓得这是愚昧地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一个不切实际的神。

可绪川如今不做。

恐怕往后,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萧云谏扯住凌祉的袖子,将他拽到了一旁。

他目光郑重地道:“有些事,兴许我还是有机会改变的。”

凌祉似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他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来。

不过立在萧云谏的身后,一直陪伴着他。

绪川擦去了脸上的哀容,他对着萧云谏道了声多谢。

抿抿嘴又挥剑向天。

口中仍是念着萧云谏听不甚懂的古语言。

可事实无法改变。

更何况,这不过是绪川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马蹄声愈发近了起来,他们便知晓宿命的那一刻亦是愈发得挨住了他们。

绪川加快了口中咒语的速度,可即便如此,也只是能眼睁睁地瞧着雨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他哪里知道是怎般回事,可印象中,师父教诲过多次、他也实施过多次的咒语,便就是这个。

北羌的百姓们满目惧怕,可仍是安抚着绪川。

他们用自己的身躯血肉,搭建了绪川高高的祭坛。

南庭的铁骑冲开了城门。

为首的将领拎着帝王的头颅,甩在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