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颗

景玉读初中时,最爱看的剧是《公主小妹》。

那时候爸妈刚刚离婚,妈妈病倒,外公为了还债四处奔波,景玉下课后先给妈妈做饭,烧热水冲药喝,再去洗手间,费力地洗着衣服。

她害怕安静,客厅中的电视一直开着,景玉力气小,坐在一个磕掉角的塑料的小马扎上,拧衣服时候,水会顺着她的手腕倒灌,一路到了胳膊上,湿答答,凉糊糊的,很难受。

彼时正是港台偶像剧大火的时候,《放羊的星星》、《命中注定我爱你》等等,电视台播什么,景玉就看什么。

当时的景玉还不明白破产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爸妈离婚了,爸爸把他的私生女和情人接到原来的大房子中住。

他们有了新的家庭。

景玉看着《公主小妹》,也曾幻想着突然间一夜暴富,有好多好多的钱。

钱可以拿来帮外公还债,可以帮妈妈治病。

还可以让她不用再饿肚子。

……

等再长大一点,景玉接触到网络小说,开始喜欢看一些替身文学和金丝雀梗。

什么“一个男人娶了你,每月给你500万。他什么都能给你,唯独不会爱你,你只能在寂寞的、冰冷的大别墅中,过着空虚的有钱人生活”。

景玉觉着自己可以也可以尝尝有钱人的苦。

可惜现实中不存在不劳而获。

至少景玉前19年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

但是在今天晚上,她撞上了。

景玉吃掉一整块小蛋糕。

她需要冷静一下。

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饥饿、导致自己脑供血不足,从而产生这样的幻觉。

在她低头吃蛋糕的时候,克劳斯始终以一种宽容的姿态看着她,就好像在看路边被雨淋湿、瑟瑟发抖的狗狗。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位富有的、好心肠的绅士,在下雪天看到一贫如洗、只能买近期食物的穷女孩。

对方愿意雇佣她,来帮助她过上优渥的生活。

“如你所见,”克劳斯微微侧脸,他的绿色眼睛这样好看,隐约透着一点光,景玉分辨不出那光的由来,究竟是灯,还是她,只听到克劳斯用中文说,“我不是你的同龄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景玉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哦,他很忙。

那这就意味着两人见面的次数不会太多?

她可以孤独地在大城堡中过上梦寐以求的空虚生活了吗?

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尝到有钱人的苦了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失礼,”克劳斯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他的中文讲的如此好,看她的眼神也同样真挚,真挚到景玉甚至疑心对方真的是在像她告白,“但我的确喜欢你。”

喜欢。

like。

景玉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大部分白人将like和love分的这样清楚,他们可以在第一眼见面时就热情地说喜欢你,但在上了无数次床后,还是止步于喜欢。

喜欢并不等同于爱。

“我明白你现在面临一点点小麻烦,”克劳斯沉静开口,“我想帮助你,或者说,我想让你生活的更舒适一些。”

景玉感觉自己的手指在渐渐发暖了,被塑料袋勒出的痕迹发热,红痕在缓慢消失。

“至于薪酬,”克劳斯抛出了一个更加具有诱惑的条件,“你现在可以随意提。”

随意提。

多么美妙的三个字。

景玉感觉克劳斯更帅了。

他的头发更像灿烂的、闪闪发光的金子了。

只是“随意提”着三个字也不是那么好搞定的。

景玉不确定面前这位慷慨的先生愿意付多少钱,她有些担心开价太高,会把对方吓跑。

然后。

她在想,自己真的要选择这样吗?

对方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中这一丝犹豫。

克劳斯往后坐,和方才仔细聆听的姿态不同,他稍稍退了一些,不那么咄咄逼人,留给她足够的思考空间。

“你不必这么着急给我答案,”克劳斯说,“这是一件大事,你可以好好考虑。如果有意向的话,我们改天约个时间,仔细谈,可以吗?”

景玉:“……”

克劳斯有钱有颜有身材,和他谈恋爱简直赚翻了好吗?

和普通男性谈恋爱伤钱,和他谈还能赚钱耶。

怎么看都是件很合适的买卖。

只是克劳斯却不聊这件事了,他将话题岔开,微笑着问景玉:“课程读的怎么样?吃力吗?”

他如此关心景玉的学业,倒是把景玉弄的不好意思。

她不能再追问刚才提到的薪酬问题了。

这让景玉稍稍有点小懊恼,有点悔恨,还有点失落。

——下次克劳斯再说的时候,一定抓住机会,及时回答他。

-

直到第二天中午,景玉才去素食餐厅继续工作。

主要道路上的雪都被清雪车清理的差不多了,景玉拿着车票在公共汽车上的机器打了时间戳,她的薄鞋子有些抵抗不住寒冷,渐渐地把脚趾打凉,麻木。

汽车经过装饰华丽、有着拱形屋顶的圣米迦勒教堂,继续向东,经过塞德林格街,这是购物者的天堂。

景玉看到衣着光鲜的富人,她们有着暖和的鞋子和皮毛外衣,不需要为脚趾生冻疮、发痒而头痛。

唯一能令她们忧愁的是家里的宠物生病或者不舒服,不像景玉这样,随时担心犹太房东会涨房租、买不起酸酸的黑面包、买不起教授列出的书。

富人的烦恼都是相同的。

穷人的烦恼五花八门。

果然,不出景玉所料。

仝轻芥又来了。

她特意光临了景玉所在的餐厅,在一番折腾之后,临走前,向经理投诉了景玉。

“她的手有皮肤病吗?”仝轻芥捂着嘴巴问,“你看看她的手,那么红,好像还肿了起来……”

景玉和经理说:“先生,我是对冷水过敏。”

经理来自土耳其,他先是以圆滑的话术将仝轻芥请了出去,私下里又和景玉聊,建议她去后厨工作。

“或许这样更适合你,”经理说,“Jemma,我们不能因为你而影响到尊贵的客人。”

景玉沉默了。

“当然,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其实不需要这样辛苦,”经理坐的更近了,他以一种令人不适的声音低问,“你似乎还没有交往过男友?”

他的声音中有着恶意的揣测,听起来像软质动物黏黏糊糊的恶心:“晚上我们喝杯酒,慢慢聊?”

景玉一言不发。

她摘掉自己的帽子。

将这些东西丢到经理脚底下,景玉指着他鼻子骂:“当年你被打胎后又从垃圾桶里逃出来了?还是畜生时候脑子进水,医生倒水时候把你脑子也倒出去了?长得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活生生一堕胎失败的例子,你怎么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