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谁堪为主

九月二十一日,武威。

“校尉怎么说?”

两个年轻的军官肩并肩站在军营之外,其余士卒离他们比较远,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因此他们才敢于谈论一些有关自己上司的问题。

他们口中的校尉,是如今北军四校尉之一的董辅。北军四校尉发动兵变,将朝廷赶出咸阳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困境,因此四校尉无人占据咸阳,而是聚兵于咸阳之外——反正如今的咸阳城并不设防,若是他们想要重新攻占,不过是一鼓的事情。

如今在咸阳城之内的,正是曾经短暂返回洛阳的司马亮。

司马亮以“太师”的身份,行丞相事,勉力维持咸阳城中的秩序。

他与北军四校尉形成了默契,共同赶走了天子嬴吉与太尉李非等人,但是双方之间的联盟根基相当脆弱,毕竟北军所效忠的大将军曹猛与司马亮不是一路人,故此在赶走天子之后,接下来如何行事,便陷入争吵之中。

另一名年轻的军官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说,继续吵呗。”

吵的根本原因,还是未竟全功,让嬴吉与李非等逃出了咸阳。

若嬴吉控制住,挟天子以令诸侯,大伙便可论功行赏,瓜分权力。但嬴吉逃走,为了获得大义的名份,他们就必须推出一个能够与嬴吉对抗的人来。司马亮瞩意于前废帝嬴祝,而四校尉则觉得嬴祝是被大将军罢黜的,肯定会清算他们,因此有意在宗室近支中寻找一人。此时大秦余威尚在,倒没有谁蠢到自立的地步,但是四校尉之间也有矛盾,因此他们迟迟推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

“校尉那边没有消息,敦煌那边也没有消息,若真就这样无事也好。”先问话的那名军官叹了口气,“你说原本好端端的,怎么就弄成这模样?”

“大将军死不死,与我等无关,但是李非欲以南军制北军,我等晋升之途断绝,此事不可以忍。”另一位军官道。

“二位兄长好雅兴,竟然在此。”他二人正说话间,突然有声音传了过来。

两位军中中级军官正说话间,身后远远传来了呼声,他们回头望了望,看清来人之后,都面露惊讶之色。

“曾灿,你如何有空来此?”

“自然是来请两位兄长赴宴。”曾灿笑吟吟地道:“今日一头老牛不慎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小弟只能令人将之烹了炙肉。”

那两名军官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秦律严苛,擅杀耕牛为重罪,他们这些中层军官也不得无故杀牛,但是秦律之中又留了一丝缝隙,比如耕牛受伤病死,可以在禀报相应主官之后宰杀。这曾灿分明是钻了这个空子,才会如此。

但这也与如今大秦混乱有关,行此事无人追究,否则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贤弟有好事还记得我们,多谢多谢,看来今日是有口福了。”一名军官道。

另一名军官也随声应和。

他们其实都明白,曾灿只是找个由头邀他们在一起相会罢了。

他们属于北军四校尉中典军校尉董辅的手下,董辅在击败马跃之后,就急匆匆返回咸阳争权夺利去了,他们这些中下层军官前途未明,少不得私下密会、抱团取暖。

而且,他们与曾灿还有一个共同点。

来到曾灿的军营之中,果然酒宴已经布好,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三位已经在等着了。典军校尉治下十二营,倒有六位营正都呆在了这里。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后便心中有数了。

他们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出自稷下学宫。

“今日请诸位兄长来,是想问诸位兄长有何打算。”酒过一巡之后,曾灿放下杯子,诚恳地道:“小弟只是军中晚辈,这些年来仰赖诸位兄长,这才得至营正之职,但此次北军之变,小弟心中甚为惶恐,何去何从,不知诸兄是否胸有谋划?”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苦笑起来。

“还能如何何去何从的,我们既然已经走上此路,那便身不由己了。”一人叹息道。

“正是,我们不过区区营正,仅是北军,便有四十八个营,一切都是上头大人物们谋划,我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能有何为?”

众人七嘴八舌,所说都不过是听命行事,曾灿也明白,他们不可能将心里话说出来,哪怕真有什么谋划,也会暗暗藏住。

不过他也不是真想听这些人的打算的。

众人见曾灿一直不开口,有一位心中明白的,在众人安静之时道:“曾贤弟,你有什么打算,说给我们听听,也给我们指条明路!”

众人都很清楚,今日曾灿起头邀请他们,只怕是有所打算,故此也愿意听上一听。

毕竟曾灿虽然年轻,但在北军之中升职却升得很快,短短几年间,便到了营正一职,与他们这些在军中拼了十年左右的人都相当了。这一来是曾灿确实有才,毕竟是兵家传承之人,但另一方面,也和曾灿背后有人支持有关。

曾灿放下酒杯,微微叹了口气。

“想必这些时日,诸位兄长都有不少人找吧?”曾灿第一句话,便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这是大伙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们虽然隶属于典军校尉董辅,但这只是因为当初朝廷的安排,他们与董辅之间,恩义并不重。所以董辅回咸阳没有带他们,而只带了自己最亲信的四个营。

“来找诸位兄长的都是什么人,小弟也猜得到,九姓十一家的,董校尉的,甚至还有别的什么势力的……想来都有不少许诺,不知他们给诸位兄长开的价最高的有没有到杂号将军这一级?”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这种开价,没有谶语会当真,那些人看中的,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兵权罢了。

以北军军制,一营便是一千六百人,这不是临时拉入军中充数的壮丁,而是军中多年打熬出来的老兵,在这乱世将显之时,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说,这一营北军,足以抵那些乌合之众四千人甚至五六千人。

“我这么说吧,诸位兄长与我一般,都是出身寒门,投靠了世家大族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杂号将军,便是蒙世家大族看重,成为其门生故吏,最终也不过如同其家僮仆走狗一般,甚至有了这恩主与门生之伦序,子子孙孙都当为其僮仆走狗!”曾灿又道。

众人几乎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给世家大族卖命,于我们并无益处,况且我们原本就是打着为大将军复仇的旗号举兵,再与害死大将军的世家大族苛且在一起去,这又算得了什么事情?”

“无论是实,还是名,投靠世家大族,皆非最好选择。”在众人都思忖了一段时间之后,曾灿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