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使(第2/3页)

他被嘲笑一番,然后被赶出去。他们还以性命威胁他,不准他提起当天听到的一切。

可是过些时日后,他注意到那些谋反者一个接一个失踪,最后只剩下原来那个胖子。

有些时候,他还会看到胖子在各处跟新来的人交头接耳。他明知道那些人正在接受试探与测验,却不敢向他们提出警告。他们必须自己找出活路,正如泰伦斯当初那样。

泰伦斯甚至在国家安全部待了一些日子,只有少数弗罗伦纳人能指望有这种殊荣。那段时间很短,因为安全部的官员拥有太大的权力,任何人在那里的时间都要比在其他单位更短。

可是在那里,泰伦斯发现真有阴谋需要对付,这令他不禁十分惊讶。弗罗伦纳上有些人设法互通声息,计划着叛变行动。通常这些行动都有川陀的经费暗中资助,不过有些时候,那些自命的反叛者真以为弗罗伦纳可以独力成功。

泰伦斯默默想着这件事。他的话很少,他的举止正常,可是他的思想不受限制。他痛恨那些大亨,一来他们并非二十英尺高;二来他不能望向他们的女人;三来他曾经鞠躬哈腰服侍过几个,结果发现他们虽然傲慢无比,骨子里却是一群愚蠢的家伙,他们受的教育并不比他自己好,而且通常笨得多。

然而,这种奴隶生活有什么解脱之道?把愚蠢的萨克大亨换成愚蠢的川陀皇族根本毫无意义;指望弗罗伦纳农民自己做点什么则是痴心妄想。所以说,简直就是一筹莫展。

从学生时代,到做个小小的官员,直到如今成为镇长,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萦绕了许多年。

突然间,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机缘,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送到他手上。答案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人,他曾经是个太空分析员,现在则拼命强调弗罗伦纳上男男女女都有生命危险。

此时泰伦斯已来到田野,那里的夜雨快停了,云朵间的星光显得湿答答的。他深深吸了一口蓟荋的香气,想到蓟荋既是弗罗伦纳的财富,又是这颗行星的诅咒。

他并未试图逃避现实。他已经不再是镇长,甚至不是一个自由的弗罗伦纳农民。他只是个逃亡的罪犯,从此必须躲躲藏藏。

但是他心中燃烧着希望之火。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他掌握着有史以来对抗萨克最厉害的武器。这点毫无疑问,他知道愚可的记忆正确无误——他曾经是个太空分析员;他接受过心灵改造,脑海几乎一片空白;而他记得的事是真实的、可怕的,而且是威力无穷的。

他确定这一点。

现在,这个愚可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那人假扮成弗罗伦纳志士,实际上是一名川陀间谍。

泰伦斯感到怒火的苦涩冲向喉头。这个面包师当然是一名川陀间谍,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这一点。在下城所有的居民中,谁还有钱建造一个假的辐射烤炉?

他不能让愚可落入川陀的手中,他不会让愚可落入川陀的手中。他准备进行的计划险恶无比,可是危险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背负了一项死罪。

天空一角出现暗淡的光芒,他将等待天亮后再行动。当然,各地的巡警局都会接到他的图像,可是他们得花几分钟的时间,才会认出他这个人。

而在这几分钟里,他仍然是个镇长。他将有时间去做一件事,而即使是现在,即使是现在,他还不敢让自己考虑到这件事。

琼斯会晤那位秘书之后十小时,他与路迪根・阿贝尔再度见面。

大使照常以表面上的热络迎接琼斯,但带着一份明确而心虚的罪恶感。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已过了将近一个银河标准年),他对此人说的故事并未留意。他唯一想到的是:这件事会不会,或是能不能帮助川陀?

川陀!他总是最先想到川陀。但他与那些笨蛋不一样,他不会崇拜一群星星,也不崇拜川陀军人佩挂的“星舰与太阳”黄色徽章。简言之,他不是个普通的爱国者,川陀本身对他毫无意义。

可是他崇尚和平;更何况他年事渐长,陶醉于杯中的美酒、充满柔和音乐与香气的环境、午后的小歇,以及宁静安详的余生。在他的想象中,每个人都应该有这种享受;然而事实上,每个人都遭到战争的摧残。他们在虚空的太空里冻毙,在原子能爆炸中气化,或在遭到包围与轰击的行星上饿死。

那要如何力行和平呢?当然不是靠说理,也不是靠教育。如果一个人了解和平的真谛与战争的本质,却无法选择和平而摒弃战争,还有什么道理可以说服他呢?除了战争本身,还有什么是对战争更强而有力的谴责?不论是多么精妙的辩证技巧,比得上一艘满载尸骨、百孔千疮的残破战舰十分之一的威力吗?

所以说,想要终止武力的滥用,只剩下一个解决之道,那就是武力本身。

阿贝尔的书房里有一套川陀的舆图,专门设计来显示那种武力的成就。它是个晶莹剔透的卵形体,呈现出银河透镜的三维结构。其中星辰是白色的钻石粉末,星云是带状的光芒或暗淡的云雾,而在接近中心处,则有几个红色斑点,那就是过去的川陀共和国。

不是“现在的”,而是“过去的”。五百年前的川陀共和国,仅由五个世界组成。

不过这是一套历史舆图,只有在时间归零之际,那个阶段的共和国才会显现。将时间向前拨一格,画面中的银河便前进五十年,川陀的边缘就多出一圈变红的星辰。

在十个阶段中,时间总共过去五百年,深红色像大摊血迹一样不断扩张,直到银河大半的区域都变成一片血红。

红色就是血的颜色,这不仅是一种意象而已。在川陀共和国变成川陀联邦,再变成川陀帝国的过程中,它的扩展埋葬了无数残缺的人体、残缺的船舰,以及残缺的世界。然而经由这些蜕变,整个川陀变得强大无比,红色范围内终能享有和平。

如今,川陀正在另一个蜕变的边缘跃跃欲试:从川陀帝国跃升至银河帝国,然后红色将吞没所有的星辰,而银河将从此天下太平——川陀治下的太平。

阿贝尔想望这种结果。若是在五百年前、四百年前,甚至二百年前,他都会反对川陀上这群险恶的、唯物主义的、侵略成性的人。他们贪得无厌、不顾他人的权利,自家的民主尚未健全,却对其他世界的轻度奴役极其敏感。可是尽管如此,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

他不是为了川陀,而是为了川陀代表的统一结局。所以原来的问题“这事如何有助于银河的和平?”自然转变成“这事如何有助于川陀?”

问题是对于这个特殊事件,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对琼斯而言,解决之道显然直截了当:川陀必须支持分析局,并且必须惩罚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