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另外几位世家公子走上前来,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年少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陈琪身边,将手肘搭在陈琪的肩上,望向尤玉玑笑起来,说:“现在该改称四嫂了。”

经了提醒,陈琪才把盯在尤玉玑身上的目光移开。

“涟世子、宜世子。”尤玉玑客气地与另两位世子见过礼。

陈琪和陈宜年分别是平淮王和盛湘王的嫡子,这两人也是当初西太后让尤玉玑挑选的另外两位世子。

至于最年少的陈涟,则是当朝太子的嫡次子。

在三位世子身后还有两位年轻公子哥儿,尤玉玑并不认识。

“今日得闲,我们来寻四哥对弈浅酌。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四嫂。也不打扰四嫂赏梅雅兴,我们往前边去了。”陈涟道。

尤玉玑简单客套了两句,便向一侧退开,目送几位世子离去。她望着几位世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别看立储多年,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不同于晋南王的远离朝堂,平淮王和盛湘王对皇位似都有意。陛下西去后,究竟会不会是太子登基亦是未知数。面前这几位年轻的世子爷,将来谁会一跃成龙都不好说。

“后悔了?”

尤玉玑怔了一下,转过身望向司阙。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望着枝头的一朵红梅陷入沉思。

她想起大婚那一夜独孤燃着的喜烛。她总是不太愿意回忆那一日。甚至,她根本不愿意想起陈安之这个人。

司阙隔着白纱望着她,见她沉默。他朝她迈出一步,再问:“姐姐一定很后悔吧?若是选了琪世子或宜世子,说不定正和如意郎君红袖添香鹣鲽情深。”

轻风吹拂白纱,司阙视线里的尤玉玑慢慢绚灿笑起来。

“嫁去别处也未必没有旁的难处,甚至更差的结果。自己选择的路,没什么值得后悔的。”尤玉玑冲司阙缓慢地眨了下左眼,去拉他的手,语气欢愉地故意逗他:“再说了,若是嫁去别处也遇不到阙阙呀。”

司阙抿唇,眼前还是她刚刚冲他嫣然眨眼的一幕。

尤玉玑轻啊了一声,蹙眉问:“阙阙,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你是不是冷?我们回去?”尤玉玑将司阙的手捧在双手里,放在唇前轻轻哈气。

丝丝缕缕的暖流从指尖缓缓流进司阙身体里,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也一并袭侵他的身体里。

“不冷。”司阙慢慢笑起来,“姐姐想听我弹琴吗?”

“好呀。”尤玉玑立刻说。不知道为什么,尤玉玑总觉得司阙这话说的好像是为她弹琴一样。这不得不让她有些惊讶。

天下人都知道阙公主一曲难得,公主不为别人抚琴。能够听到公主的琴声,已经是幸事。

不多时,流风将司阙的琴抱过来。

尤玉玑挨着司阙坐下,在心里猜着司阙会奏哪支曲子。她脑海中想起许多曲目来。

司阙长指搭在琴弦,停顿了一下,第一个音才从他修长的指下流出。

尤玉玑听了第一句,便知这是司阙即兴所作的一支新曲子。

在司阙的琴声中,她眯起眼睛,视线穿过不远处的红梅,又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她好像看见了景色飞速后掠,掠过了寒冬,春暖花开,潺潺溪上渡着温暖的光晕,再远处是不见尽头的芳草萋萋。她似乎又听见了遥远的笑声,轻轻浅浅隔着珠帘,却难掩轻快的喜悦。

凉风吹拂,尤玉玑将拂面的发丝拢去。

在司阙即兴的曲目中,尤玉玑好像回到了故土,天幕湛蓝碧草连天,她于天地间开心地起舞。

她听出来了,那珠帘后缥远的笑声是她自己的。

可这里是陈京,她不能再如往昔年岁里那般随意跳舞。想到这里,她不由垂下眼睛,眸中略有黯然。以前在家乡时根本不知何为故土思,如今懂时早已归不得。

司阙看她一眼,指下的弦变了调,又为她多添两分欢乐的调子。

不远处的花厅里,陈安之手中的酒樽跌落。他失魂落魄般站起身,走到窗口遥遥望着琴声的方向。

陈涟哈哈笑了两声,道:“四哥,人已经到了你的府上。四哥也算得偿所愿了。”

陈宜年也在一旁笑着说:“四哥为了那位阙公主可是敢在皇帝爷爷盛怒时要人的。此等深情,实在憾人肺腑,想来阙公主也被四哥感动了。”

陈安之没说话,他望着琴声发出的方向,神色怔怔。片刻之后,他忽然开心地笑起来,说:“你们听,她的琴声里是欢快的调子!”

陈宜年和陈涟对视一眼,摇头不语。

另外几位世家公子哥儿倒是跟着附和了几句。

唯,陈琪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喝着酒。

陈宜年笑着打趣陈琪:“你们看三哥这郁郁模样和四哥当初日日念着阙公主时简直一般无二。”

陈涟轻咳了一声。

陈宜年一怔,惊觉失言,赶忙倒了一杯酒,道:“我喝多胡话,自罚一杯。”

陈安之皱了皱眉,看向陈琪。

当初,他也曾和另外几位世子一起打趣陈琪,笑他被狐狸精勾了魂。

那个狐狸精,正是尤玉玑。

造化弄人,勾了三哥魂儿的狐狸精成了他的妻。陈安之心里越发膈应,骂一句尤玉玑不守妇道,不知到底勾搭了多少人。

·

尤玉玑和司阙回到云霄阁,司阙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尤玉玑赶忙将他拉到榻上坐下,手心覆在他的额头,竟然感觉到一点烫。

“居然有些发烧。都怪我,我不该拉着你出去赏梅。”尤玉玑眉心揪起来,十分自责。

“没事,我身体总是这样时好时坏。和姐姐没关系。”司阙拿出一个漆黑的小瓷瓶,在掌中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放进口中慢慢嚼着,似觉察不到苦味。

尤玉玑疾步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捧给他。

“不能总是这样呀。请一个太医来好好诊治一番好不好?”尤玉玑柔声说。

司阙将尤玉玑递过来的水接来,却没喝。他将水放在一旁,说:“姐姐可听说过我活不到双十的说法?”

这个说法,尤玉玑以前隐约听说过。只是那时与司阙并不算认识,对于传言,她也并未尽信。可如今瞧着司阙苍白的脸色,她心里不是滋味儿。

“会好起来的。”尤玉玑拉住司阙的手,声音轻轻地再重复一遍,“会好起来的。”

司阙望着被尤玉玑轻握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司阙如常用牛乳沐浴后,他站在铜镜前,长指抚在颈前喉结本来该在的位置。

他没有喉结。

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了,司阙仍然记得一根根银针扎进去的刺痛,还有重物牢牢摁压着的窒息感。

“已经错了这么多年,这个弥天大谎只能继续。”

昏迷前,他听见母后哽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