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晋南王顺着尤衡的目光望向尤玉玑,微微皱眉。至少在这一刻,他是不喜尤玉玑的性子,若非草原女子,而是他们陈国的闺秀,或者是宿国的女儿,必然不会这样闹腾。不是说她的母亲出身宿国名门?她怎么就不能多继承几分宿国水乡女子的柔软?

有些话,晋南王不大方便说,他看了王妃一眼。

王妃无奈地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望向尤玉玑和气开口:“玉玑,母亲知道你心里委屈。安之的确糊涂,可这段时日母亲对你可曾有过半分苛待?”

“自然没有。”尤玉玑道。

苛待?当然没有。也正是因为王妃不是那种折腾人的恶婆婆,尤玉玑才会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方清怡设计陷害王妃。虽然目前为止在尤玉玑看来,方清怡只是给陈安之的酒里做了手脚,可她隐隐觉得方清怡的目标很可能是王妃这一胎。

“你也知道,母亲当年曾强势地让自己的妹妹与夫家和离。彼时因为她的夫家将要落罪,和离是不得已的脱身之法。我的娘家是元德侯府,即使是这样的高门亦拦不住那些流言。”王妃想起妹妹这些年的酸楚,轻叹了一声,“玉玑,你还年轻,不懂流言是刀,可以杀人。”

尤玉玑平静地望着王妃,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显然并没有被王妃说动。

王妃叹息:“孩子,过几日我们打算把安之送去军中,让他在军中历练一年。他会长大懂事的。”

尤玉玑开口:“王妃,当时我与世子签下和离书,您让我再考虑考虑。”

王妃点头。

“我从未动摇过。”尤玉玑温柔的语气说着坚定的话,“这世间所有的人和事,皆可分为在意与不在意。流言是不是刀,若我不在意,它便不能伤我半分。”

王妃蹙了眉。

尤玉玑将当日两人签下的和离书放在桌上,沉静道:“王妃,玉玑不是一个冲动莽撞之人。当日写下和离书便是去意坚决。之所以答应王妃回去考虑考虑,是推脱之词,只是在等西太后回京。”

王妃眉深更紧。

今天,正是西太后从别宫回京的日子。

晋南王听了半晌,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由开口:“若是寻常婚配,本王绝不多言儿女之事。只是这桩婚事可是当年西太后亲口定下。父皇向来重孝道,和离之事恐怕会惹怒龙颜。”

他微眯了眼,盯着尤玉玑,言语间带着警告:“你担得起吗?”

尤玉玑神色从容,反问:“王爷亦在担心被陛下责怪吧?”

这桩婚事复杂,走到和离这一步,若惹得陛下降罪,罚的也不会是尤家一家。

“若得到谅解自然是好事,若陛下不悦……”尤玉玑唇角的那抹浅笑慢慢散去,“我的父亲战亡于疆场。按照本朝律录,三品以上武将若战死疆场,妻与子非叛国免死刑。何况,陛下是惜才之人,尤其是降国臣子。”

那场赐婚,本是为了诸降国融合。可高嫁到王府的降国人,只有尤玉玑一个。正是因为她父亲的战死,这场高嫁便是赏赐。

晋南王笑了,他笑道:“怎么,你们尤家认为这场婚事解除,带给我晋南王府的害处会更大?别忘了晋南王府姓陈!”

尤玉玑几乎没有停顿,接上话:“开了春,是陛下的六十整寿。”

有些话,尤玉玑不能说得太明白,不能多一个私论朝政的罪名。

——陛下不会愿意挑选一个不善待降国的新帝。

晋南王听懂了。他哈哈大笑,反问:“这话有意思。本王亦是赞同。可陛下赐婚的降国武将遗女,被逼得和离,于本王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从一开始,晋南王心里就明白,他必不可能将尤玉玑放走,一定要将人锦衣玉食地养在府中。陈安之可以胡作非为,大不了按个年少不知事的纨绔罪名。可是他晋南王府不能苛待尤玉玑。

晋南王府与陈安之密切相关,却又并非完全等同。

对于晋南王府来说,将尤玉玑养在府中,不同意和离是益处最大的做法。

面对晋南王的逼问,尤玉玑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说:“西太后是位和善的老人家。”

晋南王愣了一下,才说:“那是自然。”

陛下幼年并非得宠的皇子,他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的东太后身份低不得宠,连带着他也被欺负,幸好西太后心善向先帝求情将他养在身边好好照拂。陛下未登基之前,一直被西太后照料。是以,陛下登基之后,才立了两位太后。

“先前我与王妃说我在等西太后回京。正是因为当日赐婚虽是陛下的意思,赐婚的人却是西太后。西太后和善慈爱,先向西太后禀明原委,总好过直接禀陛下。”

晋南王皱眉,不赞同尤玉玑所说:“你还是不顾两家荣辱,执意要和离。这样的行径岂不是自私了些?”

在晋南王看来,将尤玉玑留下来才是最好的结果。纵使陛下不怪罪,也毕竟是多一事。

“我等西太后回京,不仅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晋南王府。”尤玉玑道。

晋南王轻笑了一声,觉得尤玉玑这话很有趣。端起桌上的茶盏,捏着茶盖轻轻拨动着茶水上飘着的两片茶叶。

尤玉玑的声音仍旧温柔,只是这份温柔里多了一分决然:“古来姻缘走到尽头有三法。若晋南王府不愿和气地和离,自然也不愿意休弃。那只有第三法。”

晋南王拨弄茶叶的动作一顿,王妃的眸中浮现一抹讶然,就连一直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陈安之都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尤玉玑。

尤衡一直侧身而坐,听着身边的妹子说话。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心酸。

尤玉玑语气温和地继续说:“我本不愿与晋南王府结仇,玉玑与世子不太合适,一别两宽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尤玉玑也不愿去指责陈安之。

因为不在意,指责也没有意义。

“玉玑所求不过是等西太后归来,两家和和气气地将这门婚姻解除。若晋南王府执意不愿,玉玑唯有素衣上殿递上我与世子都签下名字的和离书。”

尤玉玑望向陈安之,目光坚决,“若晋南王府执意觉得这纸和离书不算数,那唯有义绝。”

义绝,解除婚姻的第三种方式。登堂办案,问询记册,从此两家恩断义绝,再无言和的可能。

“你!”晋南王猛地站起身来。

义绝之法,这不仅是两家彻彻底底撕破脸皮,更是将此事昭告天下,人尽皆知,成为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晋南王府,丢不起这个脸。

一直沉着的晋南王顿时有了几分恼怒,他指向尤玉玑,咬牙切齿:“你当真要为了自己的这点事,闹得两家被天下人谈论和耻笑?你当真就没有半分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