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在我梦里出现,都一如我首次见到他时的情景:漂浮在玻璃缸中,透过厚厚的玻璃和周身的黏稠液体,所有细节都模糊了,只能显示出身体的轮廓。我只看到一些零碎的画面:歪靠在肩膀上的头部,脸颊的曲线。我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我知道那就是吉普,就如同我无比清楚他的独臂拥抱我的力量,或是他在黑暗中缓缓的呼吸声。

他的躯干向前蜷曲着,双腿悬空,身体像一个漂浮的问号,而我对此却没有答案。

我宁愿梦到其他场景,哪怕是他从高台跳下的画面。白天时这些画面常常在我眼前出现:他耸耸肩,然后一跃而下,坠落的瞬间显得无比漫长,最后,核弹发射井的水泥地面像研钵一样,把他捣得粉身碎骨。

当我梦到他在玻璃缸里时,那种恐怖的感觉并不一样,虽然没有鲜血在发射井地面上流淌,却更加令我难受,因为他正在一尘不染的导管和电线中间备受折磨。数月之前,是我把他从水缸中解放了出来。然而自从目睹他死在发射井后,我梦到他又重新被关进了玻璃缸之中。

梦境随后转换,吉普不见了,熟睡的扎克出现在我面前。他的一只手伸向我,我能看到指甲周围被咬过的痕迹,他的下巴上满是胡楂。

我们很小的时候,每晚都蜷缩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即便到了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他开始害怕我,鄙视我,我们的身体却一直那么亲密。当那张小床躺不下我们两个人时,我在自己的床上翻个身,会看到睡在房间另一头的他也会同时翻身。

如今我正注视着扎克熟睡的脸庞,从那上面绝看不出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我是被烙印标记的欧米茄没错,但他的脸才应该刻上某种记号。他一手建立了水缸密室,下令屠杀自由岛上的人,怎么还能睡得如此安详,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醒着的时候他从不会安静下来,我记起他的双手总是动来动去,在空气中打着看不见的结。现在他终于一动不动了。只有他的双眼,还在随着梦中的动作而悸动。在他的颈部,一条血管随着心跳在不断起伏抽动,我也一样,它们本是一体的,当他的心跳停止时,我也会同时死去。人生中的每一次转机,他都无情背叛了我,但我们共同的死亡却是他无法打破的魔咒。

他睁开了眼睛。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问道。

为了避开他,我一路逃到自由岛,然后又来到东方的死亡之地,但我的孪生兄弟仍旧在那里,在我沉静的梦中注视着我。似乎有一条绳索把我们两个绑在了一起,我们彼此跑得越远,越会感觉到绳索不断变紧。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我要阻止你。”我说。我曾经说过我想挽救他,可能这两者之间根本没什么区别。

“你办不到。”他说,嗓音里没有丝毫胜利的意味,只是斩钉截铁,坚如磐石。

“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我问他,“而你又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扎克没有回答,只有烈焰默默回应。大爆炸再次出现,白色闪光占据了梦境,偷走整个世界,只留下无尽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