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逃离看护岁月 Escape from Caring Seasons(第4/8页)

她脱下衣服,把它们塞进一只装在钱包里的折叠购物袋里。钱包里东西不多:现金,不会被追踪;处理手腕伤口的急救材料;纸巾;蛋白棒。

她的胳膊不再像过去那样擅长拋掷东西了,不过钱包和衣服都飞过了这道窄墙,没有挂在墙头上。两只鞋也是一样。就算她有过回去的念头,这会儿也只能拼尽全力穿过墙去了。四处闲逛的人只要一迈出正门,就会有无人机前来陪伴。而一丝不挂的被当成闲逛的人,结果会更加糟糕。不行,就这么定了。

安妮娅每次下水前都会先试一试;佐拉一向坚持先跳下去再说。心中的顾虑总是比纵身一跃更吓人。她不确定河水够不够深,能不能跳进去,所以她迈步走进水里。水很冷,不过溪水冰冷比暖和好。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手腕的伤口感染细菌。而且能让她更加清醒,这是好事。今天的夜晚长着呢。

溪水没过脚踝,没过膝盖,没过大腿,没过了她的腰。春夜里的溪水虽不至于冰冷刺骨,但也足以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她上次裸泳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太久了。

她把头埋进水里,钻过墙洞。他们为什么没有考虑安个栅栏?这件事从来没有被讨论过。这座大院里住的都是老人,装的也都是老人们最后的个人财物,没人会费那个力气进到这里来。

墙外面的河堤更陡也更滑,她重新调整了路线,抓住一条树根,把自己拽上地面,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

装衣服的袋子散开了。她的罩衫铺在地上,不远处是她的开衫和休闲裤。她的袜子仍然绑在一块儿,两只鞋也在不远处,点缀在一丛灌木上,就像圣诞树上的装饰物。她的胸罩挂在一根树枝上,挂得太高,摇晃不下来。她想,如果非丢失一件衣物不可,那丢掉胸罩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穿胸罩走路总比不穿裤子或者不穿鞋要强。

她在一丛杜鹃花下面找到钱包,抽出几张纸巾,擦干净水和泥巴。钱包外面有点水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到墙外面了。这里面没有算偶尔出远门去图书馆或者参加音乐会。集体活动不算数。他们之所以不再独自外出探险,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的每一样东西社区里都有。

而这对安妮娅来说太完美了!直到现在,她们都可以一起生活,仍旧睡一张床,而且几分钟内就能得到救助,这真是太棒了。有两次,佐拉还没有意识到安妮娅需要救助,生物统计系统就已经召唤医疗中心赶来救治了。那两次都挺吓人的,在睡梦中被那些陌生人吵醒,而这些人居然比佐拉还要清楚安妮娅的身体状况。

一轮满月透过树枝照进来。她估计自己在河谷下面,距离主路有六十米。树林沿河分布,与公路平行,但远在公路下方,直到半公里外才与一条林间远足的小路相会。在那里,树林分成两股,一股继续沿河分布,另一股则一路蜿蜒向上伸展,一直与主路会合。如果她顺着河边再走一公里,她便可以爬上一段稍陡一些的路,这条路从下面与主路相交,林木也在那里变得稀疏。但愿他们不会想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寻找她。人们总是会低估老太太。也许,这一回,这一点能成为她的优势。

这段路平摊下来,她可以十七分钟走一公里多,然而因为是在树林里,所以速度会慢一些。万一她被树根绊倒了,受伤了,那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找她的。同样低估老太太的缘故,她的出逃也有可能害了她的性命。

她身上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因为这两样东西都能被用来追踪她,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佐拉沿着河走,用水面倒映的月光来指路。

她就快到河流与公路交会的地方了,这时头顶的树上有什么东西发出嗡嗡的响声。也许是只蝙蝠或者猫头鹰。又是一阵嗡嗡声。她赶紧四下转头,在河的上方发现了它,旋翼闪着光,一架无人机,还没有麻雀大。

她不觉得无人机已经发现她了,不过她无法确定。同时,她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村里的无人机。她完全不知道无人机的航程,而且她以为无人机的尺寸会再大一些。她四下寻找石头,心想不知道还有没有小时候那样的准头。之前她的衣服成功飞出墙外,不过那更多是跟抛物线的轨迹有关,而非关乎精确度。

“你是佐拉·斯坦因吗?”这个声音很年轻,那个小小锡制的扬声器让声音有些变形。佐拉伸长耳朵听着。

“不是。”既然它没有说对她的名字,那也许它不是从村里来的。她继续往前走着。

那无人机跟在身后。

“你确定?扎拉——抱歉,佐拉·斯坦因,八十二岁,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七十七公斤,白色头发,棕色眼睛,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晚上十一点一刻,在高松看护岁月,顺便说一句,这是天底下最烂的养老院名字。听起来像是个蹩脚的翻译。”

那不是养老院,不过确实是个蹩脚的翻译,尽管佐拉并不打算说出来。她讨厌改成这个名字。

“我们会习惯的,”安妮娅说,“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的家。”

当然,安妮娅说得对。重要的是她们在自己的舒适小窝里一起生活,而且社区花园里还有她们的一小块地,咖啡馆里有她们最喜欢的一张桌子,附近还住着朋友。

“这么说,并不是你?”无人机听起来半信半疑。它飞到佐拉的头顶上。

“抱歉。不是我。要是我看见她了,我会告诉她你在找她。晚安。”

她继续前进,希望无人机不会跟上来。无人机跟了上来。

“只不过我觉得就是你,”无人机说,“我已经搜查过高松看护岁月两公里半径内的所有道路,而今晚出来走动的只有你一个人。虽然不太好估计身高,但你看起来很符合她的年龄。”

佐拉盯着无人机。如果她有办法抓住无人机,同时又不被旋翼打到,那她也许有办法把它丢进河里。可是万一它携带有武器怎么办?万一无人机操作员知道无人机的最后坐标,并且无论如何要让她回去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如果我说那就是我,我不是真的这么说,你能听我解释完再去汇报吗?”

无人机凑近了些。佐拉随意地伸出一只手来,可是无人机窜开来,不让佐拉碰它。

“我猜,”佐拉听出声音里不赞成的意味,“你保证你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紧急状况?如果你受伤了,那我就不得不给日志造假,好让他们看不出来,我在汇报之前和你聊过天。如果你被绑架了或者你受伤了,我却没有汇报,那我会有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