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3/3页)

那“年轻人”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停顿了一会儿,又将下一句也念了出来:“念君不久归,濡际涉江湘。”

……这句一出,却是连苏凉的动作也顿住了。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念君不久归,濡迹涉江湘。

这两句出自魏晋时期,陆机的《门有车马客行》。简单翻译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我的门前有车马经过,驾车的人说他们来自我的故乡。因为顾念我久久都没有回去,所以他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原本因为游戏而欢快的心情在一瞬间沉下,并非是因为悲伤或是别的什么,倒更像是某种被泡泡包裹的东西,在泡泡被戳破的刹那,显露出了它应有的重量。

说起来……似乎从未听莫格提起过,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别的同乡存在。

苏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在很久以前,她也曾思考过,这个世界里的“同乡”,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存在。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是否是一个组织……

然而莫格提起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的“老师”一人。

……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陌生且浩大的星际世界里,可以被称为“同乡”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她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那在此之前呢?她这位同乡,是否就像过去的她一样,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努力寻找着自己可以找到的一切线索?

他又寻找了多久?寂寞了多久?

一股无法抑制的怅然忽而涌上,苏凉抬眸望了一眼对面的年轻老乡,默然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门有车马客,问君何乡士。”她轻声念着,再次伸手在棋子上推了起来,“捷步往响讯,果得旧邻里。”

——我的门前有车马到来,问我是哪里的人。我快步上前去问询,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旧时乡邻。

一车一马在棋盘上轻轻动着,走出的步子不算高明,对面的“年轻人”听了,却像是听明白了什么,明明眼神还有点感伤,脸上却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门有车马客,言是故乡来。”他一边移动着棋子,一边低声道,“借问故乡来,潺湲泪不息。”

他这次虽然念的还是相似的言灵,但棋盘上,除了被他手动推动的那枚黑车棋子外,再没有其他的棋子跟着一起移动——苏凉当时只以为是他使用言灵失败,再或者就是心情动荡,已经无心再用言灵。直到后来再见面细聊,她才知道,他当时实际已经用不出任何言灵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精神力很低,虽说没有低到原身一星半那样的程度,但也属于完全不适合言灵战的类型。方才那几句言灵,已经耗掉了他不少精力,再用下去,只怕他人都要被系统当场弹出。

苏凉对此一无所知,只望着眼前已经乱掉的棋盘,默然片刻,轻叹出声:

“门有车马宾,金鞍曜朱轮。谓从丹霄落,乃是故乡亲。”

她这两句念完,对面的“年轻人”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金鞍曜朱轮,这可是贵宾。我可算不上贵宾。”

他说着,咳了两声,又一次将手伸向棋盘:“门有车马客,乃是故乡士……啊。”

他念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这句诗好像没必要念了。

他的棋子里,已经凑不出一副“车马”了——他的两匹黑马,一枚早在循环往复的“门有车马客”之前就已经被苏凉收掉,另外一枚,则在他俩心不在焉地走棋中,正好被苏凉满地乱走的车马给撞上,一个不小心,就给吃掉了。

现在他的场上就剩两辆黑车,又哪里来的车马?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诶,看来这句不好用啦,我门前已经没有车马啦。”

他说完,伸手提子,走了另一步棋。

苏凉闻言,却是静默了几秒钟,忽然开口:“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同样抬手提子,这一回,同样没有用言灵——她只是将放在边角的一枚红车拿起,横着移到了中央。

车二平五。那位置附近,本就摆着一枚红色的“马”,苏凉这么一动,红车红马并肩而立,正对着黑方的将军营,倒真有点像一副车马停在门口的样子了。

“你看,我的车马,不是已经停在这儿了么。”苏凉低低说着,抬起眼来,正对上对方略显湿润的双眼。

当前局势,红车正对黑将,中间没有别的棋子当着。如果黑方不采取措施,红车下一步,就能直取黑方将帅。

这种局面,在象棋里,被称为“叫杀”。

这本该是充满杀气与威胁的两个字——然而这一刻,坐在苏凉对面的那位老者,他心里却很放松。

他想,这或许是他漫长的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温柔的一次“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