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波涛怒(第2/3页)

马车出城行了三四里,路过一片村庄,里面是空无人烟,村口有个元代张文忠公张养浩的祭祠,祠堂旁树林森森,十分清幽。

王宝这举人虽然是买的,好歹也读过书,看到张养浩的古迹,开口便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后面的他忘了,倒只记得最后一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钱怡对这种吟诗作对之事其实没有自己以前认为的那么感兴趣,不停驱车夫快点赶马。

又行了一里地,前面便是小清河,夫妻二人下了马车,钱怡指着对岸,道:“看,那边的百姓都被迁走了,正好我们建作坊……”

王宝目光看去,只见隔着小清河,对岸除了一群正在拆卸木料造船的工匠和士卒,并没有多少人。

夫妻俩找了一会,发现小清河上的桥也被人拆了,居然不能到北岸去。

对面又有士卒大喝道:“你们什么人?!此处乃是禁地,速速离开!”

钱怡向随从一扬下巴,那随从当即向对岸大喊道:“虢国公之弟、王家四公子在此,速把船支撑过来,放我们过河……”

“贵人要过河?可有公文?”

“过个河到对岸看看,要什么公什么文,问问他哪拉将军麾下的,这片地有多大……”

钱怡话到这里,忽觉天有些黑下来,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一大片黑压压的云飘过来……

不对,那不是云,那是惊鸟,正发着凄鸣,由西向东飞快掠去。

钱怡和王宝都有些发愣,这样的异象他们都没怎么见过……

被迁空的村庄里,狗吠声传来,老鼠不再怕人,倒处乱窜……

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钱怡也感受到了动物身上的惊恐。

有快马在远处狂奔,马上的人喊叫着什么,太远了让人听不清。

“那是什么?”钱怡喃喃道。

王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天际出现一条黑线,远处的树林摇摇晃晃……

“那是什么?那边在喊什么?”

“是快走?快走……快走啊!快,掉头走!”

两人也顾不得河对岸的士卒,上了马车便向南面狂奔。

天空已响起闷雷般的轰隆声,车轱辘也盖不住,掀开帘子看去,却不是大雷,而是西面一条黄龙正奔腾而来。

钱怡一瞬间看得呆了。

只见一排排的树木被折断,那水势见时远,来时却快……

“天!快跑啊……”

前方,能看到那个张养浩的祭祠了。

黄龙腾啸已而来,已能看到巨浪之上还起伏着树木、屋顶、死马……以及尸体……

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

“快跳!”钱怡喊道,一把拉住王宝将他从马车里拽出来。

“娘子……”

“快啊,跳!”

“轰!”

马车一瞬间被击碎……

钱怡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但她的手已握到了一根树枝……

“咳咳……”

好不容易从树枝上翻上高处,钱怡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左首边是那个张养浩的祠堂,正是因为这祠堂挡着,自己所在的这棵树才没被洪水推倒。

再转头向北面一看,她瞪大了眼,犹有些不敢相信。

一片汪洋如海,放眼望不见尽头……

“四郎,你看这……四郎……四郎?你在哪啊?”

钱怡努力用目光寻找着,期望在哪棵树上再找到王宝,但天地浩淼无涯,到处都是黄水涛涛,哪还有他的影子?

她想到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还就在这里念那记都记不清的《山坡羊》。

波涛如怒……波涛如怒……兴亡百姓苦,但四郎又不是百姓……为什么?为什么?

——那四百六十两大概是彻底白花了……

……

一天后,齐河县城头。

“嘉兴陈京辅,你现在高兴了?!”

“下官……下官只想见左老大人一面,求上差通禀……”

“老大人没空见你!”说话的亲卫将领怒目又瞪了陈京辅一眼,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走开……”

陈京辅急道:“上差,下官真的有要事禀奏啊……”

“有什么要事比得上老大人救济百姓?国公把你从嘉兴接来重用,这种时候,你还不快去尽心做事,在这里胡言乱语,当我不敢按冲撞上官罪把你拿下吗?”

此时从城看看去,只见南面到处都是黄流,北面县城中出只能看到一个个屋顶和半面墙垣,士卒们正划着船,把落水的百姓一个个拉到城头。

到处都有人在呼喊、哭嚎……

陈京辅见此情景也是悲从中来,拉着那亲卫将领又求道:“不能见左大人,能不能让我见见王大人?或是秦将军也行……”

“走开啊,老子没空理你……”

陈京辅被他一推,跌落在湿漉漉的城头上,转头看去,见那边王珠正快步而来,一边走还在对一个将领大发雷霆。

“……我不管这些,马上派船就各个村庄再巡视一圈!”

“王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奏……”

陈京辅冲上前,一把拉住王珠,语速飞快道:“眼下最适合的河道是大清河,但黄河三倍宽于大清河,须尽快开挖河道,稳固黄河……”

“胡言乱言!”王珠一把甩开陈京辅,道:“我已派人堵住上游缺口,引黄河回归故道。你若不愿给堵口方案,就去救治灾民,休在这到处晃荡。”

“大人,请听下官一言,求大人听下官一言……如此走势,上游必是铜瓦厢溃堤了,如此水势,只怕缺口八十丈不止,如何迅速堵住?”

王珠皱了皱眉,不再疾步而走,站定身子听陈京辅说。

“就算我们堵住缺口,山东水势是能止住,但黄河回归徐淮故道如何是好事啊?南边河床高悬,两岸堤坝破旧,明年春夏必又在南边溃决,又是数百万户百姓受灾!水既已到山东,何不稳固黄河,使……”

“陈京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南河河床高悬?山东却是连河床都没有!你要看这大水到处肆虐不成?”

“山东有河道,有的,有的……只要开挖大清河,下官确定……”

“说得轻巧。”王珠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有士卒正从小船爬云梯上了城头,对王珠低语了几句,王珠脸色一变,竟是直接翻下云梯跃到那小船。

陈京辅还想再追赶上去,王珠身后一名壮汉一把拦住他,轻轻一推,把他放倒在地。

陈京辅摔得却也不痛,只是起身看去,王珠已带着那壮汉乘船南下了。

忽有一名年轻官员脚步匆匆路过,伸出手在陈京辅面前,道:“陈大人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