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更

佘宴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仅脸色十分苍白,就连一向红润的唇瓣都失了光泽,像是一朵遽然褪色的花,随时可能枯萎凋零。

垂在被褥外的一只手白得似雪,从指尖到手腕都不见一丝红润色泽。

敖夜坐在床边眉头紧皱,双手握住佘宴白的手,只觉得像捧住了一块捂不热的寒冰,仿佛昨夜这手的炙热温度只是一场短暂的错觉。

“宴白。”

敖夜低头吻了下佘宴白冰冷的指尖,一向不信神灵的他头一次在心底祈求神灵,以期能保佑佘宴白平安无事。

“只要你好好的,我别无所求。”

“殿下,林御医来了!”

福安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力壮的高大侍卫,中间是一路被架来、脚都没沾地的林御医。

敖夜赶紧起身让出位置,说道,“他突然昏迷,您快看看他是怎么了。只要您能让他醒来,孤愿意把私库里珍藏的药材送给您一半。”

敖夜虽不受圣上宠爱,但每年北境以各种名头赠予的珍品可不少,单说一些北境特产的珍贵药材,更是成车成车地往东宫送。

就算只送给林御医一半,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林御医勉强按捺住心动,推辞道,“为病患诊治乃是老夫的分内之事,无需殿下破费。”

敖夜皱了下眉,“孤意已决,林御医不必推辞,您先为宴白诊治要紧。”

说罢他拿了个凳子放在床边,亲自过去把林御医扶过来。

林御医直呼使不得,奈何完全无法反抗,只好顺从地被按坐在凳子上,开始为佘宴白把脉。

手指一落到那冷白的手腕上,林御医就被冰得一缩,不禁目露怀疑。这个体温,着实不像活人。

不,即便是死人也不至于这么冰冷。

“还请尽快。”敖夜忍不住催促道,“他昏迷前似乎非常难受。”

林御医压下心中的疑惑,再次把手放了上去。

然而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岂能看出佘宴白一个大妖伪装后的脉象。故而仔细把了脉后,也只得出个并无大碍的结果。

“依他昏迷前的情形来看,怎会并无大碍呢?”敖夜此言并非是刻意诅咒佘宴白,而是他回首之际,分明看到佘宴白用手捂着腹部,姣好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一副痛苦到极点的模样。

林御医抬头,看着敖夜冷厉的脸色,心知不给出个说法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沉吟片刻后道,“拿纸笔来。”

一旁的福安立刻扶着他走到桌旁,看着他挥毫写满了两张纸,不禁睁大了眼。

第一张尚且正常,写的不过是补身安神的药方。而第二张却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养护法子,令福安一个小太监都不忍直视。

“佘公子只是睡着了,殿下安心等他醒来便可。若殿下没旁的事,那老夫告辞了?”林御医道。

敖夜接过两张纸,草草浏览了一遍,随后才点头放行,“送林御医回去。”

两个高大的侍卫得令,上前架起林御医,怎么把人带来的就怎么把人送了回去。

林御医回去后翻遍了太医院内的所有藏书,才勉强打消了对佘宴白的怀疑,只当他是古书上所记载的少数案例。

敖夜把那张药方递给福安,吩咐道,“速速去熬一副药来。”

想了想,他又把另一张单子也给了福安,低声道,“把上面所需的东西都准备两三份放在次间的暗格内。”

有些美味佳肴一旦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会从此魂牵梦萦,忍不住奢望还有下回。

敖夜侧目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神情无比温柔。

福安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敖夜,手上接过单子,欠了欠身,然后退下。

室内隐隐残留着石楠花的味道,敖夜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外头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他微微抬头,望着空旷无云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只站了一会儿,敖夜便踏出后殿,吩咐宫人们送来炭火和温水。

“殿下,这才只是初秋,用炭火是不是为时过早?”宫人看了看天色,一时不知他俩是谁的脑袋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也就清晨与深夜有点凉意,其他时候说热都不比夏日逊色多少。

敖夜沉了脸,“孤的话你只管照做便是。”

“是。”宫人只好听命。

东稍间内点起好几盆炭火,融融热意顿时充盈了整个屋内。窗户微敞着,只留了一条小缝,以供炭烟飘溢出去。

敖夜站在床边,为佘宴白掖了掖被角。他用浸泡过温水的软布为佘宴白擦拭脸和手,依旧十分冰冷,没有一丝好转。

他似乎身处冰天雪地之中,而非一间温暖的屋内。

敖夜终是明白了,炭火于佘宴白无用,于是颓丧地命人撤下炭火,喂过药后就在一旁枯坐着等待。许是心神一直紧绷着,稍有一刻放松,他便不知不觉靠着床边的柱子睡了过去。

待外头天的色开始渐暗时,佘宴白才从昏迷中醒来,人尚未完全清醒,手就下意识摸像腹部,用妖力与神识一道仔仔细细地查探丹田处,奈何毫无异样。

他不死心,又把自个从头到脚检查了数遍,仍旧没发现那害他差点痛死的缘由为何。

佘宴白坐起身,一拳砸在床边的雕花上,他的手没事,雕花却碎了一块,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眼下正是恢复修为好去青云宗报仇的时候,这莫名的状况不能不令他气恼。若是在关键的时候拖后退,他能怄死!

这一声响,惊醒了敖夜。

“宴白!”敖夜满脸惊喜,握住佘宴白的手,“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佘宴白冷着脸,眉眼含怒,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敖夜以为佘宴白在恼他,便默默地松开了手,还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放心,我不会再说些叫你为难的话。”敖夜苦笑一声,涩然道。

佘宴白回神,抬眸看去,瞧见他低垂着头,周身低落的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不禁心生烦恼。

这本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事,怎料敖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上心。

“你堂堂一个太子想要与我成亲,是嫌储君之位坐的太稳了吗?”佘宴白嗤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可没办法为你延嗣,难不成你想断子绝孙?”

“我既想与你在一起,又怎会在乎有没有子嗣?”敖夜认真道,“至于金銮殿上的那张宝座,我本无意。只要阿娘答应离开京城,你也愿意与我共度余生。我便是舍下储君之位又何妨?我们可以一起去北境生活,或者去任何你们想去的邻国。”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明亮,眼底满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露出愉悦的笑。

在未遇见佘宴白之前,敖夜最大的软肋莫过于他的阿娘。他曾多次或明示或暗示,想要带她偷偷离开,从此远走高飞,再不管这京城内的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