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寅时,天犹昏暗。

敖夜的眼皮颤了几下,忽然睁开,深邃的黑眸里一派清明,丝毫没有初醒之人的惺忪。

睡前迷乱的情.事悄然浮现在脑海中,一幕幕皆是极致缠绵,令敖夜不由得耳根发红、嘴角微翘,转过头欲看一眼佘宴白,却不禁怔住。

身侧哪还有人,空荡荡的,便是连人睡过的痕迹都没有。再伸手一摸,被褥里侧早已凉透,连一丝余温也没有。

敖夜心跳加速,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夜间所做的梦,一个他向往了许久的美梦,他与佘宴白头发花白,一左一右牵着收养来的孩子去看望阿爹阿娘……,明明一切都是他幻想了许多遍的场景,却令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只是拼命想醒来却始终无法摆脱睡意的束缚。

或许,那梦就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在警示着他什么,只可惜他没有醒来。

敖夜猛地坐起身,匆匆下床穿衣,低头时不慎瞥见胸膛处的几条细长的抓痕,破了皮结了血痂,乃是昨夜佘宴白情至深处时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不仅没令他安心,反而令他想起了叶修筠犹在时,佘宴白也是这样,在大昭寺的这间僧房内与他一夜缠绵后便离开了。

敖夜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屋内的每一处,然而既没有发现刻字,也没有发现书信,顿时心凉如水。

上一回佘宴白离开好歹还给他留下一句“暂别,勿念”,这一回,竟是连句话都不愿意给他留了吗?

“或许他只是醒来得早,出去走走罢了,并非不告而别……”敖夜喃喃道,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待穿戴整齐,他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处,小太监福来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膳食的宫人。

“哎,陛下?”福来有些惊讶,随后笑道,“奴才还以为你和佘公子今天会晚起呢。”

敖夜抿着唇,一言不发。

院门两侧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映在他眉上,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晦暗的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福来没有看出敖夜难看的脸色,亦没有发觉他濒临爆发的情绪,举了举手里放着药碗的托盘,仍笑道,“奴才掐着点教林御医煮的药,想着等这药由热转温时,您与佘公子大约也就醒了。哦,对了,奴才还吩咐人为您二位准备了一些清淡的膳食……”

“不用了。”敖夜淡淡道,高大的身躯在夜色中显出几分萧瑟之感。

小太监一愣,茫然道,“什么?”

“孤说不用了,汤药也好,膳食也好,应当都用不上了。”敖夜抬头,望向昏暗的天幕上那唯一亮着的长庚星,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中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福来一头雾水,还是没有听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不用了呢?莫非是他们陛下昨夜累着佘公子了,所以现在起不来就不用了?

敖夜转头看向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压抑着心中的惶恐与怒意,问道,“你们可曾看到佘公子外出?”

侍卫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齐齐摇头,“回陛下,未曾。”

福来心道坏了,这明显是佘公子又跑了!他跟着新皇的时间不算长,但却从他师父福全公公那儿听说过新皇与佘公子的几件事,其一便是佘公子与先后来大昭寺看望当时还是太子的新皇,留宿一夜后,第二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害得新皇为此憔悴不堪。

“那尔等还愣着做什么?”敖夜突然怒吼道,“还不赶快去找!”

侍卫们哪里见过新皇这等暴怒的模样,一个个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你推我我搡你,慌张着转身跑去寻人。

“你们也去找,都去给我找,一定要把人给孤找回来!”敖夜对福来及他身后的宫人吼道。

宫人们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端着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然后在新皇冷凝的目光中白着脸,三三两两地溜走。

吼了两嗓子,稍微发泄了一些情绪,敖夜闭目深呼吸几下,勉强恢复理智,没让自己继续失控。

他抬手揉了揉一直跳个不停的眉心,对唯一还留在原地的小太监福来道,“你去通知寺内的禁军和侍卫,让他们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先沿着大昭寺往外搜寻佘公子的踪迹。另,派人回城中,再多调些人来。”

“喏。”福来放下手里的托盘,朝敖夜行了一礼,然后飞快地跑去完成他交待的事情。

周遭没了人,敖夜倒退两步靠在院墙上,高大的身躯微弯,低着头望着脚下那一小片被照亮的地方。

他自觉无论在哪方面上都不曾亏待佘宴白,此生只会爱他一人,只想娶他一人,也只愿与他一人在地下长眠,但他为什么就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呢?三番两次的离开,已然到了敖夜所能容忍的极限。

忽而,天空飘起了雪花,有一枚落到敖夜脖颈处,凉得他身子一颤。

敖夜缓缓抬起头,摊开手接住了一枚雪花,然后合起手掌,任由冰冷的雪花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融化成带着寒意的水。

他在想,是不是只有铸造一个牢固的笼子困住佘宴白,然后再用结实的锁链锁住他的手脚,如此,佘宴白才会安生留在他身边,再不会想着离开。

说不清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天初亮时,有人一脸慌张地跑来,扑跪在敖夜脚边,颤抖着说道,“陛、陛下,我、我们在后山找到佘公子了,您、您……”

来人低下头,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后面的话着实不敢说出来。

而敖夜的眼睛看到了来人的异样,但心神全被耳畔那一句“在后山找到佘公子了”摄住,顾不得也没心思多想,绕过地上的人便往后山奔去。

后山林间有一处站了许多人,有禁军、侍卫、宫人,还有数个被看管起来、衣着各异的家丁模样的人。

“他在哪儿?”敖夜跑得太急,额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流经眼尾时犹如一滴滴泪。

众人回过头,见是敖夜,当即跪了一地,头低到地上,愣是无人敢开口回答他的话。

不过他们不说,这一跪,也教敖夜也看见了。

只见被众人围着的中心有一堆干柴与干草,上面平躺着一身红衣的佘宴白,安安静静的,好像……

敖夜登时手脚冰凉,一步一步地径直往里走,沿途挡着路的人自觉膝行至一旁。

他走得很慢,却恨不得自己更慢一点,好似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个令他绝望的猜想。

忽然,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敖夜移开脚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个火折子。

他的宴白身下就是一堆干柴,眼下这个火折子是何作用简直是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