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首

月白朝水月镜前挪去,眼望着水月镜泛起了淡淡微光。陈知渊抿着嘴正为他取出木铃铛,亲自躬身为他系在腰间后刚想要在水月镜前显出自己的部分记忆,却看到月白手指点在发光的镜面里,还没反应过来,灵识便进入了镜子里。

陈知渊一愣,只能皱着眉,同样将手点在镜面上,跟了进去。

“叮铃”一声,腰间的铃铛发出一阵轻响。月白这次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觉得看到的和上次有些许的不一样。

不一会儿,耳边脚步渐起。月白的眼前突然明亮,像是一瞬间天明夜退了。只这个视角有些奇怪,只看到一片衰颓的院子,虽然红瓦青砖,可四周杂草丛生,房栋破旧,掩不住的萧瑟凄清。

“殿下,娘娘已殁,您要乖乖听话,可莫要再在王面前乱说了。”一个丫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月白试图走近,却像是被定住了般,动也动不了。

动不了月白便没动了,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故,左右陈知渊不会不管不顾,索性耐心等在这里。

“殁了是什么意思?”有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脆脆的,却有些股老成持重的味道。像是小孩子穿上了大人衣服般,故作沉稳。

“娘娘离开了殿下身边,不能再照顾您了。”方才的女声又响起,这次有些微弱,像是发声的主人正掩盖着什么,不怎么有底气。

“那又何妨,你们总会都走的。”小孩不假思索地接过话,“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落入月白眼里的是一个小娃娃,粉嘟嘟的脸紧紧绷着,个子还没有窗台高,背着手,一汪清水流转的眼睛望向院里,像是在查看般,细细扫视。

“殿下,奴婢走不了。”屋里的女声苦笑道。“您还小,奴婢要代替娘娘伺候您长大。”

那小孩却没理她,肖似陈知渊的俊脸上带着满满的稚气,看了这院子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背过身去,跟房里的女声回道:“芍药,明年的今天,我听见你在哭。”

屋里的女声不再说话了,像是沉默抑或忍耐。月白望着小小的陈知渊觉得好玩,想要跟上去,却发现还是不能动。

猜想自己该是附在了什么不动的东西上,没了上次可以随便看看的方便。

这小院清清冷冷却胜在安静,月白不知道为什么再没听到木铃铛的声音,唯余自己独自在这段悠长的日子里,看着小小的陈知渊慢慢长大。月白觉得挺好的,只耐心作为一个旁观者继续看下去。

没过多久,月白就知道了自己附在了什么东西上。

月白觉得陈知渊总是喜欢盯着自己附身的东西,几乎是自己每每一见到陈知渊,便会看到陈知渊朝自己的方向望来。有时眉头紧皱,有时面色平静,更常见的情况是两眼有些失神,像是隔着眼前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一样。

终于有一天,有人比他更好奇。那位声音月白极为熟悉的宫女,有一天站在小小陈知渊的身旁,握着他的手柔声问他:“殿下,您每次怎么就对着这丛竹子发呆?”

今日的小陈知渊是思虑的陈知渊,仍旧眉头深锁,连头都不偏一下,望着月白的方向有些凝重道:“好看。”

月白一怔,自己从没被陈知渊夸奖过好看,就连夸奖都寥寥。却没想到在这里收获到了惊喜。

果然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陈知渊,小时候都是可可爱爱,讨人喜欢的。

“殿下该勤勉读书才是,娘娘虽然不在了,可也改变不了您是王嫡子的事实。宫外头多少心怀不轨的人望着您,巴不得您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日后出了冷宫,被王所厌弃。”宫女柔和道,面上含着笑。只是那笑意极为苦涩,倒不是像在安慰小萝卜头一样的陈知渊,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他厌不厌弃我又有什么区别?”陈知渊回了神,仰头望着那宫女,平静道。“他从来都不喜欢我,却还是立我为太子。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要让我死,却因为国师曾经的话不敢下手。”

“殿下不要瞎说,王怎么会不喜欢您呢?您可是他唯一的嫡子。”那宫女听陈知渊慢慢说完脸上一变,忙蹲下来搂着他,有些魔怔道:“您是嫡子,唯一的嫡子。”

“马上就不是了,玉娘娘会给我生个三弟。他被王赐进了母后的屋子,王说要封他为太子。”

月白这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个年纪的陈知渊似乎看得到其他的东西,否则不会将这个宫女吓到花容失色,抱着陈知渊的手都是抖的。

似是在验证月白的猜想般,陈子渊对着那有些颤抖的宫女眨了眨眼,轻轻道:“芍药,你不要偷偷回去捂三弟的口鼻。玉娘娘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然后将你埋在这方院子里,让你的尸骨日日看着我。”

“就在那儿。”陈知渊指了指自己脚下的这块地方,无知无畏道。

月白不知道这位叫芍药的妹妹听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只却知道她没听进去。

记忆里的日子格外的快,饶是陈知渊也不会记起所有的东西。月白有一天隐隐约约听见礼乐奏起的声音,就连陈知渊都被芍药穿上了一身喜庆的新衣服。

“咱们不能不去吗?”陈知渊脸上却没半分高兴之色,再是看着沉稳也还是个孩子。此刻他苍白的手紧紧拽着芍药的衣角,拼命仰起头来,不舍道:“芍药,别去了。咱们不去。”

“殿下,玉娘娘喜得麟儿,您身为嫡长子,怎能不去祝贺呢?何况她是日后主后宫的人,这般不识趣,会被人笑话的。”

“可是……”陈知渊有些欲言又止,他比以前已经大了一些,虽然有些事情还不是太明白,也也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曾经童言无忌,说出来的是什么。

“殿下,奴婢偷偷问您一句。”芍药没有在意陈知渊的这幅样子,只拉着陈知渊的手,低声问道:“三殿下,真的死了吗?”

“嗯。”陈知渊点点头,轻拉着芍药,眼里突然蒙起一层水雾。

“殿下,去年今日,您说奴婢今日会哭。是不是哭完之后便被埋于这地下?”

“嗯……”陈知渊纠结地咬着自己小小的唇,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深埋着头。“你不要去了,我总会当太子的。没有你在这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奴婢躺在那里,您会害怕奴婢吗?”芍药指着眼前的一片地,轻轻问道。

“不怕……”陈知渊眨眨眼。“若有一日,我有出宫的机会,将你刨出来带出去可以吗?”

“奴婢,多谢殿下。”芍药已经泣不成声了,却还是想露出个颇为妥帖的笑。将陈知渊抱在怀里,轻轻道:“殿下,您能看到以后的事情,可莫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