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盖茨15驾驶着偶人商船降落在一个教堂登陆站,他看到了好几个炮口朝外、朝上指着的炮台。在欧乐星的冰层地表,几个穿着武装机甲的小身影注视着他们。磁力爪用无形的手指夹住飞船的着陆部件,飞船随着整个平台一起沉入冰封的地壳。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德尔卡萨尔的本领有没有贝利撒留说的那么高超了。

平台沿着一条隧道下降,周围光滑的冰壁上布满线缆和金属支柱。隧道另一头时不时地打开,可以看到上面那一片漆黑的港湾。透过驾驶舱舷窗的顶部,真空黑暗的天空缩成了一个狭窄的圈,在工业灯的炫光中,点点星光仿佛在远处挨个朝他们眨着眼。弄不好,威廉刚刚看到的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颗星星。

电梯终于停了下来。平台和飞船滑入着陆泊库,金属门在他们身后关闭。紫外线照耀在他们周围,发出幽灵般的荧光。威廉用呼吸来缓解胸中的一阵紧张。

“你没事儿吧?”盖茨15问道。他没有盯着威廉看,以示礼貌。

“我很好。你怎么样?”

“我准备好了。”盖茨15说。

“我说,你的家乡可不算是个美丽的地方。”威廉说。

一团团空气从泊库的通风口涌出,由于寒冷又凝结成雾和雪。伴随着泊库增压,红外元件闪耀着红光,给眼前的景象平添了一副寒冷地狱的模样。

矮门上方,几支灯开始闪烁。一扇气闸门上的转轮开始转动,四名全副武装的偶人随即出现在眼前。他们身披橙色铠甲,在红外加热器的红光照耀下显得极不真实。他们手持突击步枪,量身制作的枪支尺寸短小。来者在泊库的四个角上立正站好。

“主教部队,”盖茨15十分敬畏地说,“圣骑士。最好的偶人战士。”

“他们这是要开枪打我们吗?我们被识破了?”威廉问。

后面还跟着四个人,分立在低矮的舱门两翼。偶人祭师。接着,最后两个偶人走进了泊库。他们戴着华丽的高帽,身穿绣花长袍,脖子上却套着像是铁项圈的东西,袖口和裤脚还隐约可见手铐、脚镣。两相对比,很不协调。偶人顿时坐立不安。

“他们派来了两个主教。”盖茨15说。

驾驶舱控制台亮起一幅全息图像,上面是站在他们飞船前面的几名主教的面孔。“杰夫·考特瓦瑟先生,”全息影像说,“我们非常荣幸,请接受我们对您的欢迎和敬意。”那人说的是古老的英西语,这种语言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产物,就在西班牙语和英语合并之后不久。

威廉咽了一下口水,没有回答。

“我们得知您生病了,这让我们无比难过。请允许我们来照顾您。”

“你来回答。”威廉低声说。

“大人,”盖茨15说道,“考特瓦瑟先生有点紧张。可否允许我帮助他进入贵地?”

“沃伦·莱斯特10,”全息影像说,“在漫长的过去这几个月,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把考特瓦瑟先生安全地带回家。你当然可以带神尊出来。”

威廉和盖茨15又静静地坐了好一阵子。最后,威廉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还好,紧张这件事,我不需要假装。”他弯腰走到驾驶舱后部。

“我要是能做到像你一样自信就好了。”盖茨15说着,跟在威廉后面。

“你不会死的,”威廉低声说,“也许这真的是你回家之路的第一步。”听到威廉这话,盖茨15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威廉的耳膜鼓了起来,这是盖茨15在调节飞船压力,使之与舱外均衡。盖茨15打开主门,冰冷的空气涌入飞船,接着是柔和的蓝色紫外线荧光扫描过来。盖茨15放下舷梯,让在一旁,望着威廉,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渴望。威廉挤过狭小的偶人门,走进寒冷之中。杰夫·考特瓦瑟诞生了。

主教和他们的祭司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好像随时准备逃走一般,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他们有精致的面孔和身体,比例匀称,就好像一幅照片中缩小的成年人。

“我是杰夫·考特瓦瑟,”威廉说,“谢谢你们接收我。”

两个带着主教冠的脑袋点了点。

“我是格拉西6主教,这位是约翰逊10主教。先请您到里面的净化设施接受消毒处理,然后我们会带您去更舒适的场所。”

格拉西6带路,进入低矮的走廊。威廉觉得双腿沉甸甸的,就像灌了铅一样,好不容易才迈开步子。他是注定要死在这儿的,这就是他在贝尔这支团队里承担的任务。威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弯腰低头,跟随主教钻进走廊。

“我为这段路程表示道歉,考特瓦瑟先生。”格拉西6说,“过去,只有偶人才会从这条走廊通行。皇城周围的建筑和交通变得越来越拥挤,想要将一艘载着您这样一位人物的飞船直接开进去,那已经是毫无可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只好带您从自由城的郊区穿过去。”

威廉的后背已经开始发酸,头也总是撞到冰冻的天花板上。周遭是鬼鬼祟祟的鼻嗅声。他们穿过几个按偶人高度建造的房间,走进一个黑色风化壤砖砌就、两层楼高的拱门。这里汇集了许多条道路,通往安静得出奇的办公室和公共区域。威廉终于直起了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格拉西6在一间办公室停下,门口有一面铜牌,上面的图案是一根长杆上盘着两条蛇。那几个偶人祭司遮遮掩掩地看着威廉,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种预期。

“这里是检疫区,考特瓦瑟先生。”格拉西6说,“我们这里的医生要确保您和莱斯特10不会将传染病带入自由城。”

“我不想在自由城里待太长时间。”威廉说,“我知道自己生病了,也知道我时日无多。临死之前,我想去斯塔布斯港看看,那里是我的家族起源地。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但那里对我的祖父母来说意义重大。”

“检疫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我有点紧张。”威廉说,“在遇到沃伦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偶人。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尽量避免跟偶人相遇。毕竟,我听到过你们的一些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的确是有,考特瓦瑟先生,但那并非事实。传播流言的人甚至都没来过这里。希望您能够理解,这些风言风语都是无稽之谈。请吧。”

一名女性偶人站在门口。她那一身长袍打扮,与其说像神职人员,倒不如说像要施行手术的医生。她笑了一下,伸出一只精致而苍白的手,示意威廉进门。他们全都这么苍白,仿佛是旧地球欧洲家族的后代,就像玛丽和威廉自己。格拉西6碰了碰威廉的手肘,鼓励他进去。他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