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无情道2

长渊深夜方归。

“君上。”

仙官垂首行礼,十分惶恐兼为难的指着里面。

自打入天道试炼,小公子隔三差五的便趁他们这些仙官不注意,偷偷跑到君上床上睡觉,如入无人之境,简直令他们防不胜防。

今日他不过出去取了趟东西,小公子便又抱着被子溜了进来。

长渊显然也已习惯此类事,摆了摆手,让仙官退下。

到了里殿,果见少年小兔子似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成一团,占着里侧小小一片地方,正睡得香甜。

一头乌发绸缎一般铺散在枕上,鼻梁挺秀,肌肤细腻雪白如雪团子一般,密而长的羽睫微微向上卷曲,轻轻颤动着,在灯火下泛着细碎光芒。

少年雪白光洁的额上则浸着层汗,手指紧紧攥着衾被一角,鼻子也轻轻皱着,似在忍受什么极度不悦的事。

看样子,又是刚从天道炼境里出来不久。

这娇气的小东西。

他也没想到,最后竟择了剑道。

以致每回试炼结束,都要缠着他撒娇喊疼。

也罢。

剑道虽苦了些,和其他道相比,最能磨人心志。

只望这小东西以后能专注正途,遇事少想那些歪门邪道的鬼点子。

对于便宜徒儿最终修成剑道,靠剑道步入神域,长渊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

长渊想的是,无妨,就算最后真炼不成,还有机会选择其他道。

“君上。”

仙官进来备好浴汤,看了眼睡得正香甜的昭昭,询问:“可需属下将小公子唤醒?”

长渊默了默,道:“罢了。”

最开始,他不是没想过把这小东西赶走。他天生剑心,素来不喜与人亲密接触,便是以前墨羽因修炼需要住在殿里时,也是另支小榻,自然无法容忍床上多出一个人。谁料这小东西面上虽然不哭不闹,竟直接抱着被子,在雪阳殿门口睡了一整夜。

后来几次,依旧如此。

有回大雨夜,少年直接躺在一地冷雨中,无知无觉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直接冻得受了风寒。

他拗不过这小东西,终是松了口。

自此,小东西是越发肆无忌惮,得寸进尺,只要是试炼结束,就要抱着被子跑来雪阳殿,缠着他一起睡。

如今日一般。

长渊自去沐浴更衣。

回来后,就见本在熟睡的昭昭,抱着被子,垂着脑袋,坐在床上抽泣。

少年显然已经哭了一阵,身上只穿着件单薄雪袍,乌发瀑布般垂至腰际,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兔子。

“师父!”

见长渊出来,昭昭立刻趿着鞋子飞奔下床,紧紧搂住便宜师父的腰。

抽抽搭搭,哭得更伤心了。

长渊低头:“怎么了?”

大约刚沐浴完的缘故,他声音较平日要低沉一些。

昭昭却不吭声,只是把脸埋在长渊怀里,更加用力的抱紧便宜师父的腰。

长渊衣袍领口尚敞着。

如此一来,少年眼泪鼻涕便毫无阻隔的都沾到了他身上。

长渊已经麻木了,看了眼怀中这过分娇气的小东西,问:“伤到哪里了?”

“哪里都有。”

“哪里都疼。”

少年闷闷的,小声道了句。

哭腔小了许多。

昭昭其实是做了场噩梦。

又梦到了师父离开的那一天。

自打从风回镇回来后,他就患上了严重的幻术后遗症。

刚开始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的重复着同样的梦境,心底深处最恐惧、最不愿意面对的画面,被一次又一次的重现,放大,昭昭精神几乎接近崩溃。

到后来,他夜里几乎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熄灯。

在连续熬了几日几夜后,他再度精神崩溃的病倒。

再后来,他找到了治疗失眠和这种古怪精神疾病的方法——看着长渊的脸入睡。

雪阳殿的仙官不让他进,他就想法设法背着他们、偷偷溜进来。

长渊要赶他出来,他就抱着被子在雪阳殿门口睡。

昭昭知道,自己患上了某种古怪的精神疾病,如果再不治,他就要死了。

随着无情境境界不断提升,他隐约能感受到,白日里被无情境压制住的情感羁绊,在夜里会如长着毒刺的藤蔓一样,破开血肉,抓住他心房里的每一个细小缝隙,疯狂生长,蔓延,反扑。

昭昭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修炼方法出了什么岔子,后来从藏书阁又搜刮了一些有关无情道修炼的书,才弄明白,这是无情道修炼初期经常有的症状。因无情道要求人“断绝情欲”,而七情六欲是深深扎根在每一个人血肉与骨血里的东西,修无情道,便是借助“天道力量”,将这些情感与欲望一点点从身体里拔除的过程。

但人生来一副浑浊的血肉之躯,人心都是肉长的,人的本性就是要追逐情与欲,所以修炼过程中,察觉到“无情道”这柄冰冷无情的利刃要剜掉自己宝贵的情欲,人会本能的作出激烈反抗。

于是就出现了白日修炼,无情道靠天道力量一点点封印住人的七情六欲。

到夜里,没了天道力量的束缚,被压制的七情六欲不甘心就此从主人身体里消亡,就会争先恐后的冒出来,用主人心底最深的一缕感情牵绊,狠狠刺激主人精神,元神,让主人不忍舍掉它们。

这就是噩梦来源。

找到根源之后,昭昭就开始寻求解决办法。

他之所以受幻术和噩梦侵扰,除了修为尚低,体内七情六欲对无情境的天然对抗,还因为内心深处,对“可能忘记师父”这件事的恐惧。

情欲会捕捉到这份恐惧,以噩梦的形式不断折磨他,作为打败他,让他破境,最终放弃无情道修炼的武器。

他既敢修无情道,岂会屈服于这点绊脚石。

刚开始,昭昭夜里抱着师父的画像睡觉,用来抵御内心恐惧。

后来画像也不管用了。

昭昭就想到了长渊这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行走的“药”有一个现成的便宜师父在身边,他干嘛还要傻乎乎抱着画像。

在抱着长渊睡的第一晚,昭昭果然破天荒的没再做噩梦。

不知是因为便宜师父的脸真的填补了他对师父的思念和对“失去师父”这件事的恐惧,还是因为长渊上神域的高深修为压制住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邪祟”。

总之无论是哪个原因。

便宜师父就是能治他病,安抚他动荡不安精神世界的最佳良药。

有了这剂良药,他不必夜夜受噩梦折磨,可以更专注的修炼,提升境界。

等他的无情境升级到更高等级,能彻底压制住体内情感欲望时,他就不需要再吃药了。

胸口衣袍已被小东西的鼻涕泡泡弄湿一大片。

长渊略头疼道:“我让梵音去给你拿些外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