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剑霜寒19

师徒二人在山里的破庙里过了一夜,如四百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四百年前,那个身受重伤的小小少年,对从天而降的陌生修士还心存着戒备,对以后的生活也充满惶恐和茫然,破庙里的那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而今时今日,昭昭可以理直气壮的指使便宜师父给自己揉脚腕,生火,烤兔子,洗脸擦脚,并且肚子里还盛满委屈。

这四百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便宜师父呢,不仅忘了他,还收了其他的徒儿。

每每想到此处,昭昭便忍不住的妒意冲天,酸涩嫉妒。

因掐指一算,便宜师父收墨羽入门的时候,他正在麒麟宫过着朝不保夕、寄人篱下的日子,成日傻乎乎握在鳞片祈求师父快点回来呢。

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师父正和其他人秀恩爱呢。

小龙肌肤娇弱,被缎带缚了那么久,脚踝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红痕。

长渊盘膝坐在观音像前的稻草上,捉住昭昭那只脚踝,动作轻缓的给少年揉着。孤月高悬在山峰之上,如梦如画,月光泼洒入庙门,给破败的小庙渡上一层温柔的银光,连那尊只剩了泥胎的观音像,都如同换了新衣,栩栩如生起来。

昭昭安安静静的让师父揉着,没有再找茬,显然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时光。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便宜师父。

可完全置之不理,他也是做不到的。这毕竟是他等了四百年,盼了四百年的师父。

昭昭抬起眼睛,借着月光偷偷打量着长渊。

出了魔窟,便宜师父身上那股独属于战神的气场与威严又回来了,一双眉眼,沁满冰霜,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但此刻低头垂目,乌发微垂于莲袖,专注给他揉脚腕,眉眼间又漾着一股与周身冰雪之息截然不同的温柔。

昭昭心里不由又想起在一十四州时,师徒相处的中中。

那个时候,这个便宜师父可处处瞧不上自己,不仅狠心的让他住在潮湿寒冷的禁殿里,闭门思过,日日自省,还总是给他制定中中苛刻的规矩,生怕他走了邪魔歪道。

虽然是他有错在先,可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他依旧很委屈。

昭昭被揉得很是舒服,能站起来后,就走到观音像前,先抬起袖子,跪坐到莲台上,仔仔细细将石像上沾染的蛛网与尘埃擦拭了一遍,而后走到破庙正中,对着观音大神的宝像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要是有香就好了。

昭昭在心里想。

长渊难得见少年如此安静乖巧的模样,靠在香案上,定定望着,错不开目光。

昭昭没拜过佛,也不知道正确的礼节是什么,就按着自己了解到的,最虔诚恭敬的方式,向观音大神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长渊若有所思,趁着少年跪伏祷念的间隙,起身走出庙门,踏着一地月光来到旁边一处峭壁旁,采了一捧淡粉色的六瓣灵花,置于袖间。

昭昭足足拜了一刻的时间才起身,正要站起来,眼前忽多了一捧淡粉花束,因是新采的,花瓣和花蕊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一股浅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昭昭眼睛一亮。

“没有香,用鲜花代替也是一样的。”

长渊道。

昭昭双掌合十,又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好一会儿,方接过来那捧花,恭恭敬敬的摆到观音像前的莲台上。

香案太破了。

莲台是观音大神修炼之处,又离观音大神法身最近,观音娘娘一定可以听到他的祷告的。

摆完之后,昭昭才问长渊:“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香?难不成,你偷听我说话了?”

他明明是在心里偷偷说的,便宜师父怎么会听到。

长渊道:“师父不用听。”

“礼佛的规矩,师父还是知道的。”

昭昭心里轻哼声。

他就说,这是他自己的秘密,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包括便宜师父。

长渊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四百年前,少年一个人拎着小包袱,离开观音村之后,夜间独自露宿破庙,是如何在这座观音庙里足足磕了一百八十多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破了,祈求观音大神保佑自己能和师父早日重逢。

兜兜转转,波波折折。

虽然人间已经换了四百轮春秋,但当日的小小少年,终于还是找到了师父。

从此,再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间流浪了。

夜里,昭昭睡在庙里唯一的稻草席上,长渊则依旧盘膝坐在一边,将外袍脱下,盖在少年身上,并用莲袖轻轻驱走周围的蚊虫。

昭昭其实没有睡意,但依旧闭着眼睛假寐,心安理得的享受便宜师父的照顾。

次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昭昭先到溪边洗了脸,又采了一些荷露,存在瓷瓶里,准备留着以后酿琼浆用,涉溪往回走时,长渊已在小溪另一头站着。

一刻后,昭昭坐在溪边的山石上,乖乖让长渊给自己梳头发。

昭昭虽然修为大涨,但年纪摆在那里,化成人形时,头上依旧会保留着一对雪白龙角,想要隐去,只能用特别的术法。

这也导致昭昭平日只能披散着头发,不能像以前一样,将乌发束成马尾。

昭昭乌发很长,直垂至腰,需要时时梳理,才能显得不毛躁,也因此,每回出门,雪姬都会在小龙的灵囊里放一把犀角梳。

蜀中天气炎热,长渊依旧用剑气化出一根赤色缎带,帮少年将散落在肩头的碎发悉数绑到脑后。

给小徒儿梳完头发,长渊又到溪中捉了两条鱼,做了顿简易的早餐——烤鱼。

长渊并不精于厨艺,即使在吴秋玉时期,也是赶鸭子上架,做最简单的汤食为多,稍微复杂一点的,都要临时向隔壁的王大婶请教。

因而早餐的两条鱼,也不可避免的烤糊了些。

昭昭嘴上嫌弃,自己从灵囊里取出调料罐,撒了些盐巴和辣椒粉,将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鱼骨头。

“你还要继续努力啊。”

“你烤得鱼,和我师父可差远了。”

昭昭点评道。

长渊知道,少年口中的“师父”,多半就是新拜的那个师父连华君,面上不动声色,眉宇却不禁冷了几分。

昭昭瞧在眼里,故意气他:“师父刚把我养胖,跟了你两日,我又瘦了,你看,肚子都扁了很多,等师父看到,一定会心疼我的。”

长渊问:“他平日都给你做什么吃?”

昭昭便叭叭叭列举了一大堆,从天上飞到到水里游的,再到地上跑的。“总之,我师父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只要是你能叫出名字的,就没有他不会做的。”

长渊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些菜名,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昭昭问:“我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