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难道,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高大伟岸的神庙立在茫茫大雪当中,在无尽的白里孤寂寥落。

像这样壮观的神庙,也有被废弃的一日。

大玄走出了神庙,墨黑的衣角在冷风里划过。

他所等待的,已经到了。

……

浑沌小世界。

生机盎然的巨木舒展枝叶,显化出的根系深深扎进大天地的道之缺里。

向更深的、更富养分的地方开拓,是根的天性。

但这些根却被一种坚固的力量所阻,只能在这力量的限制之内生长。就像种在琉璃盆里的植物,根系密密麻麻地攀在琉璃壁上不得而出。

钻破阻路的壁障,也是根的天性。

白帝为世间刚猛最定之道,是无常中的恒常。他的定,的确是这世间最坚固严密的禁锢。

可他现在,还能像从前那般,一心入定刚猛不动吗?

道之缺的根源,亦是天神之缺。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啊,早已不自知地落了下来。

那轮回众生尝尽了的苦滋味,也已被他们品进了唇间。

浑沌正在筹备,筹备这一举撕开裂痕与平衡,以绝对的力量奠定未来,这还需要一段时日,但已不会太远。

……

浑沌之木,无数晶莹的蝶在向上飞舞。

树干虬结、树叶碧翠,闪烁迷离的蝶围绕着树盘旋上升。

胥桓坐在一枚藤叶的阴影下,仰头看这奇景。

他已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重生。

现在这个位置足够高,高到不再像底层那样需要没日没夜的拼杀,高到他可以坐在这里悠闲看一看蝶蛊梦幻的鳞粉。

藤萝编织的软椅很舒适,恰适合他此时奇异的身躯,酒盏一样的花朵里盛着蜜露,垂下的藤蔓上挂着各色果子。

只要他想,这里还能更舒适。但这样就够了,他只是需要休息片刻。

浑沌之木越上层便越悠闲,就像看得见的饵,吊着下方的人拼命往上勾,也让终于爬到高处的人尝到甜头,于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起这种道理来。

多甜美的蜜酒啊,能蚀去人的骨头。

胥桓掐碎了花盏,香甜的蜜露淋漓一地,淌在他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带来些许刺痛。

还不够。

他还要爬得更高一些。

但只靠他自己,已经几乎不可能再向上了。更上层的,都是被浑沌看中的存在。

胥桓伸出指长如刀一样的手,一只蝶像是被他伤口上的血与蜜吸引了一样,向他翩翩落来。

在这些鳞粉所化的蝴蝶自大天地归来时,没有谁会招惹它们,高位的存在都知晓,蝶蛊的举动背后是此方世界之主的意志,而那些没有资格知晓的存在,也没有能力把这些鳞粉怎么样。

虽然鳞粉化蝶主要是为了从大天地中寻找梦境,但蝶蛊也不介意顺手狩猎几个不长眼的存在。

它现在好像又寻到猎物了。

刀片一样的手指一拦,化作一座苍白的骨笼,胥桓看着被困在指间的蝴蝶:“梦境之主,做个交易怎么样?”

……

大天地中,诸天神忽然同时收到了水相的传讯。

“我觉得有些不对。”

小世界中,无数飞舞的蝶簇拥着一个身影上升。

“记住你允诺我的,如果你做不到,我要你此后的每一世,都成为我的食粮。”蝶蛊的声音在胥桓耳边响起。

蝶蛊不记得他,但他还记得蝶蛊告诉他的那些事,想要找个理由骗过蝶蛊并不难。

“放心吧,我只是要到上面……看一眼而已。”胥桓轻声道,他仰头看着叶片缝隙里透出的混沌天空,刀片似的手指颤动着。

……

浑沌忽然自冥冥当中感到了强烈的不安,神念追索源头,在……小世界当中!

胥桓站在树顶,头顶所谓的“天”上并没有日月星辰,只是一片混蒙蒙的边际,脚下的树冠广袤如一片林海,蹁跹的蝶在叶间飞舞。

奇异、美丽、生机勃发。

胥桓这一世的古怪身躯上露出个像笑似的的表情,一直在轻微颤动的手忽然一震,如柳叶窄刃般的骨指忽然断裂,对着树心向下飞射。

“你做什么?!”蝶蛊惊怒道。

无数飞舞的蝶如水分流,一半迎上刺向巨树的骨刃,另一半围向胥桓。

一枚枚骨刃击穿飞舞的蝶,毫不受阻地钉向巨木。

而那些围向胥桓的蝶,不必它们攻击,这具身躯已经自己开始溃散。

怪异的身躯片片破碎,剥落出的魂魄仍是旧日的模样,那被神明掩盖了一切因果之下,他仍保存有过去的自己。

像一座没有生机的玉像,但那张冰白的脸孔却显出一分生动。

他确实是在笑。

“怎么?难道你不恨他、不想报复他吗?”他对蝶蛊道。

漫天蝴蝶忽然一滞,深藏的恨意如野火一样勃发,心中的畏惧死死牵着他。在这片刻的迟疑当中,第一枚骨刃已击中了巨木,撕开它的皮,刺入树身、钻入树心,向下、向下!

整个小世界忽然一震,此中生灵忽然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痛苦。

好像那枚骨刃是刺在他们身上一样,撕开他们麻木坚固的外皮、破开他们因欲望而生的身躯,最终抵达那颗,几乎被遗忘的、最柔软的心。

“苦吗?”胥桓问道。

蝴蝶变幻着色彩,忽然急速振翅飞向树的创口,疯狂地撕咬起来。

第一枚骨刃崩裂,第二枚骨刃沿着它开出的口子,继续向下撕裂。

那些在树上厮打的、挣扎的、死去的、重生的、痛嚎的、狂笑的、汲取的众生,忽然都停了下来。

苦啊。为什么如此的苦?

苦从何来?不从那骨刃而来,从他们自己的心而来。

痴妄之心无引导,以足贪嗔为神圣。

那被欲望与麻木深深包裹的心一直在悲泣,却透不出声音来。

一直都是苦的,一直都没有办法满足。

因为这里的道,就是如此的道!

此方世界之主已经惊怒而来。

胥桓却仍在笑。

浑沌之道的缺在哪里?

生苦。

这建立在众生欲念之上的世界,当众生意识到这是永无解脱的大苦,宁可彻底舍弃一切以求离苦之时,还能够续存下去吗?

……

太阳星落,鸦归巢,地反阴。

夜色暝暝,劫气笼了整个冀地,不见星月。

神除庙,仙归狱,偌大的冀地,只剩下了凡尘当中的众生,与鬼。

枉死的骷髅从荒草里拔起身躯,破损的旧衣里寄进了冤魂,半透明的鬼物在风里飘荡着身躯。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迷茫而哀苦的不知该向谁祈祷。

笃笃的敲门声在夜色里清晰得让人心惊肉跳。屋内的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等到敲门声终于停下,那发抖的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就听见门外响起的苍老声音:“儿啊,娘回来了。”“儿啊,给爹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