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愁恨又依然(二)

昭武王妃失忆了, 这事很快整个明义殿伺候的宫人都知道了。

但也仅限于明义殿了。

因为昭武王妃醒来的当日,天子便下旨撤换了明义殿内除了若月以外所有的宫人。

接着让殿中监张彦亲自去殿中省和六尚局选了一批新的人,至于原先的那些人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

而天子更是以昭武王妃因昭武王战死悲痛过度为由,不愿见人,严令任何人无诏不得去明义殿打扰。

那些新调换去明义殿的宫人内侍各个口风极紧, 问十句都不一定会答一句。

因此整个六宫之中,只知道昭武王妃不慎落水, 之后的事便根本打听不到了。

而原本就不怎么爱出来的王妃更是长时间把自己关在了明义殿中, 旁人轻易不得见。

日子久了, 明义殿便也成了六宫嫔妃心中的禁区。

尽管谁都想去看看, 却谁都进不去。

只是偶尔听得说, 陛下会去明义殿看昭武王妃。

外人不知,但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的若月却十分清楚。

王妃不仅仅是失忆这么简单。

她在太液池落水后再次醒来, 便忘了很多事情。

她忘了自己叫阿月。

忘了昭武王,忘了敏昭仪, 甚至忘了云容已经没了。

她更不记得秦美人早已被降位,如今已经和敏昭仪两败俱伤而亡。

也不记得先太后已经驾鹤西去。

她甚至不记得陛下曾给她带来的那些伤害。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很久之前, 那是敏昭仪还未入宫的时候。

若月知道这一切后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她曾试图提醒对方,将那些事都告诉对方, 可无论她怎么说,孟霜晚都没有丝毫记忆。

反而反问若月是不是糊涂了, 说些胡话。

而天子在知道了若月的举动后,盛怒不已。

他将若月召至紫宸殿,于烈日之下让其跪了整整一日,接着森然着神情告诉对方。

“朕留你在皇后身边, 是顾及你们的主仆情分,你若是一再在她跟前胡言乱语,别怪朕不留情面!”

这话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若月知道天子是顾及如今的王妃,若不然她早便和先前明义殿的那些人一样,被秘密处决了。

现实跟前,若月不得不低头,于是只能恭敬应诺。

天子见状才稍感满意,接着又补了句。

“日后若是再让朕听见你叫她王妃,你自己知道下场。”

原来这些日子若月总是会叫孟霜晚为王妃,可对方却不知她为何这样称呼自己,于是便将疑惑告知了天子。

若月没想到她竟连这事都会告诉陛下,因此愈发死心。

看来王妃是真的忘了一切,只记得当初和陛下夫妻情深的事情了。

她不能再想尽办法让对方想起后来的事了。

离开紫宸殿后,若月心愈发沉了下去。

她是真的觉得悲哀。

分明王妃在离开了皇城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偏偏才一年,便失去了王爷。

如今又失去了和王爷有关的所有记忆,回到了陛下的身边。

这样的深宫,让她觉得压抑且窒息。

她甚至不知道,王妃何时才会重新想起那一切。

紫宸殿中,眼见若月步履蹒跚地离开,天子的面色却并未好转多少。

他收回视线,眼神落在了跟前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上。

随意翻开一本,便是朝臣上奏为昭武王妃请封诰命,再让天子以礼相待,送她归渭宁的内容。

这些朝臣就像是约好了一般。

当初是劝天子让魏王离京,如今是劝天子放昭武王妃出宫。

这些言辞让天子看得十分郁燥。

“先前便告诉过他们不要多事。”捏着一份折子,天子面容沉冷,“这些朝臣既如此挑衅朕,明日临朝听政,将这些折子全都在朝堂之上念出来。”

既然写了这么多折子劝他,他也懒得一份份去驳斥。

干脆朝堂之上,直接挑明自己的态度。

让那些个还想着浑水摸鱼的人也都看看,这大恒之君究竟是谁!

于是第二日临朝听政,天子当着文武百官面,让人将那些折子全都念了出来,念完之后才看着下首的众人,问他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果不其然,那些上奏的朝臣并不觉得自己写的那折子有什么不对,反而开始于朝堂之上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总结下来不过就是他们折子所书的内容。

而天子一直都安静听着,直到众人说完后才问了句“还有吗”。

众人眼见天子如此冷静,不由地都面面相觑。

接着谁也不再开口。

天子这才沉沉笑了声,接着不辩喜怒地开口道:“今日朕听了众卿对此事的看法,自此之后,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朝臣眼见他并不打算将昭武王妃放出宫,不由地还想再劝。

“朕不是在同你们商议。”

天子看了眼那开口的人。

“这是圣旨,有要抗旨者,自己考虑清楚。”

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过多的情绪,可落入朝臣耳中,却好似一块巨石压在心上,谁也不敢轻易再开口。

只是心中都觉得,此举非明君所为。

这日之后,上奏的人少了很多,唯有极个别十分较真的还在坚持劝诫陛下。

结果全都被以违抗圣旨为由革职查办。

这么几次之后,整个朝堂便彻底没人再提及此事了。

众人也就当不知那皇城深宫之中还有位身为外命妇的昭武王妃。

.

明义殿。

天子和朝臣之间的暗潮涌动孟霜晚丝毫不知。

就算她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眼下的她已经对这些事没了丝毫兴趣。

自打她落水醒来后,她便有了许多新的喜好。

譬如会忽然让人去吩咐尚食局,午膳几十道膳食,结果做好了却又没了胃口,让尚食局的人全都端回去。

譬如会忽然来了兴致,想去太液池游湖,叫人去紫宸殿请陛下同去,结果在陛下来了明义殿后,又说自己没兴趣了,不愿出殿。

再譬如眼下,叫明义殿的宫人将尚服局新替她做好的宫装全都拿了出来,接着自己在拿下华美的裙裳跟前一一挑选着。

“真难看。”她的视线在那些衣衫上一一滑过,言语之间显然十分不满意,“尚服局的手艺竟都如此入不了眼了。”

那些拿着衣衫的宫娥们谁也不敢开口,都只是微低着头,默默端着手中的托盘。

而孟霜晚却越看越不满意,最终她走到最前方的那件衣衫跟前。

“拿剪刀来。”

身后的若月闻言一怔。

“殿下,您要剪刀做什么?”

孟霜晚却只说了句:“本宫叫你拿剪刀来。”

如今她的性子越来越古怪,不再如以往那般端慧贤良便罢了,就连成了王妃后的那种灵动爽利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