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3页)

仅就第一次的会面而言,一切可能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一旦我正式做了她的护理员,开始定期看望她之后,这种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我形成了一种规律,每周去三四次,总是傍晚时分,带着矿泉水和一包她喜欢的饼干。这本该是件很开心的事,但刚开始的时候却完全不是这样。我们开始交谈,聊些无关的闲话,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聊天就会骤然停下。不然就是两人虽然尽力将谈话继续下去,但谈得越久,就变得越不自然,彼此越戒备。

有一天下午,我沿着她住处的走廊走去看她,听到她的房门对面淋浴房里有人。我猜是露丝在里面,于是就自己进了她的房间,站在里面等她,一边透过她的窗户,俯瞰下方的屋顶。大约五分钟之后,她围着浴巾走了进来。说句公道话,她以为我要一个小时之后才会到,我猜任何人刚刚冲过澡,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的时候,都会感觉有点脆弱缺乏保护。即便如此,她脸上闪过的那种警惕神情还是让我大为震惊。这里我得稍作解释。当然,她有点受惊我是预料到的。但问题是等她回过神来,认出是我之后,有一秒钟,也许更久的时间里,她仍然带着一种即便不是恐惧,也是真正警觉的眼神望着我。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啊等,等待我把她怎么样,她以为终于是时候我要动手了。

刹那之后那种表情消失了,我们谈笑如常,但那个片刻让我们俩都深感受挫。这让我明白露丝并不信任我,就我所知,可能她自己直到那一刻也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怎么说,那天之后,气氛愈发糟糕了。就好像我们将什么东西暴露了出来,但这样做并没有消除误会,却让我们比任何时候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情况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进去看望她之前,先要在自己的车里坐一会儿,才能鼓起勇气去经受这番考验。某次探望的时候,我们在冰冷的沉默中为她做完了所有的检查,然后就坐在那里,继续沉默,我差点就要跟他们报告,说这样的安排不成功,我不应当继续给露丝当护理员了。但是后来一切又变了,是因为那条船的缘故。

天晓得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是一个段子,有时候是某种谣言,从一家康复中心传到另一家,几天之内就传遍全国,突然之间,所有的捐献者都在说这件事儿。这次是关于一条船。我先是从北威尔士两个我护理的捐献者那儿听说的。然后过了几天,露丝也开始跟我讲。仅仅为了我们终于找到话题可以聊,我就感到如释重负了,于是就鼓励她继续讲。

“隔壁楼层有个男孩儿,”她说,“他的护理员真的去看过。他说就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随便什么人,不用太费劲都可以去看。这条船就蹲在那里,搁浅在沼泽里。”

“船怎么到那儿去的?”我问。

“我怎么知道?不管船是谁的,也许他们想扔掉它。再不然就是什么时候发过大水,船漂过来,然后搁浅了。谁知道呢?据说是条旧渔船。有个小船舱,雷雨天的话两三个渔民可以挤在里面。”

那之后几次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总是会再次提起那条船。于是有天下午,她开始告诉我说这家中心有一个捐献者被她的护理员带去看了这条船,这时我对她说:

“你瞧,这地方也不是很近,你知道的。可能开车要一个小时,甚至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还有别的捐献者要担心呢。”

“可你是想去看的。你是想去看这条船的,对不对,露丝?”

“我想是的。我是想去。一天又一天地待在这个地方。没错,能去看看这样的东西挺好。”

“你是不是认为,”——我温柔地说,避免任何讥讽的意味——“如果我们开车大老远过去,是不是可以顺便看看汤米?反正他的康复中心就在停船的那条路下去不远的地方?”

开始露丝的脸上没有透露出任何表情。“我觉得可以考虑,”她说。随后她笑了,又说:“坦白讲,凯西,我一直讲这条船的事,不单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是真的想去看看,看这条船。这段时间总在医院进进出出。然后又关在这里。对这种事比以往更在意了。但是没错。我的确是知道。我知道汤米就在金斯费尔德中心。”

“你确定想去见他吗?”

“对,”她毫不迟疑地说,眼神直视着我,“没错,我想。”然后她又平静地说:“我很久没见过这男孩儿了。自从农舍之后就没见过。”

这时,我们终于谈起了汤米。我们并没有聊得很深很多,我也没有获悉多少从前不知道的事。但我想两人都觉得还好,我们终于说到了他。露丝告诉我说,那年秋天她在我之后离开农舍的时候,她跟汤米两个人已经相当疏远了。

“因为反正我们要去不同的地方开始培训,”她说,“正式分手很不值的。所以我们就还是待在一起,直到我离开。”

到这里为止,我们再没有对此多说些什么了。

至于出去看那条船的行程,我们第一次讨论的时候,我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但接下来的几周里,露丝反复提起,渐渐我们的计划变得越来越切实可行,直到最后,我通过一个熟人给汤米的护理员发了消息,说除非收到汤米的消息,叫我们不要去,不然我们就在下周某天下午出现在金斯费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