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喝一杯?”

刚从打碟台上下来的桑舟懒散的依靠在酒柜旁,已经是第七次遇见这样的搭讪。

哪怕她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戾气,也挡不住这躁动酒吧里的男女不断上前,被桑舟冷淡的眉眼一瞥,得到一个字:“滚。”

没人敢再说第二句话。

昏暗暧昧的灯光明灭,在桑舟立体的轮廓投下阴影。桑舟刚把烟抽出来,有人麻溜给她点上了火,无奈道:“舟姐,什么样的才能让你有点感觉啊?”

Lose酒吧的头号女DJ,偶尔心情好了兼任调酒师,向来是惹不起的代名词。在四区清吉巷这种贫民区里,靠的就是办事够狠。胡嘉汉跟着桑舟混了这么久,见过无数人对桑舟前赴后继,之后再铩羽而归。

自打桑舟来了这里,奔着她这张脸来的人多得是,业绩都上去了。

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桑舟漆黑的眼里没什么情绪,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你很闲?”

“哪儿的话,就是为你找点乐子,男的不行,女的也行啊,想要什么样的小弟都给你找!”胡嘉汉忽然看见桑舟的视线看向远处,顺势望过去,笑了,“靠!我说呢,初中生……原来舟姐喜欢那种雏儿,等着,我给你带过来。”

还没等桑舟扯住他,胡嘉汉就已经像条鱼一样游进了人群。

操。

那小姑娘穿着的校服让桑舟感到熟悉,因此多看了一眼。

在酒吧里还低着头,与这酒吧里纵情声色的人们格格不入,干净的不可思议。这年龄就来酒吧里,一副纯良小白兔的样子,不怕被人给卖了?

这种人应该和整个酒吧里的人都敬而远之。

桑舟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人,今天也同样。她将烟灭了,抓起外套往外走去。

但刚走到舞池边的卡座就被人拉住,“舟姐去哪儿,小妹妹我都给你带过来了,你瞅一眼。”

桑舟扭头看了眼。

站在自己面前跟犯错似的,看不着脸,现在在近处倒是能见着点翘着的睫毛尖。皮肤有点病态的苍白,短袖,百褶裙,踩着双洗得发白的鞋子。头发很蓬松,这小姑娘不抬头,桑舟都能看见“乖孩子”这三个字写在她身上。

桑舟瞥了眼,看见校服胸口绣着的字。

【C城一中初中部国际艺术班余点语】

C城。

……还他妈真是个初中生?

胡嘉汉拿了瓶酒放在桌上,招呼:“坐啊姐。”

桑舟没动。

胡嘉汉倒了杯放在余点语跟前,嬉笑着:“妹妹来,你把我们舟姐陪好了,哥哥给钱你,嘴甜点。”

少女单薄的肩线始终绷紧。

余点语知道自己是闯入这个世界的异类,她的走投无路在这个闷热的夜晚达到了顶峰,连同着出逃的疯狂想法一同勾了出来。

她没有钱,也需要钱。

片刻后。

“多少?”

桑舟以为自己幻听了。

紧接着有细瘦的手握住了酒杯,在弯腰的时候,桑舟看见余点语的耳后有颗小痣,苍白与暗色的交融,撞出磨人的气息飞速掠过。

鬼使神差地,桑舟坐了下来。

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又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桑舟嗤笑了声。

难得看到桑舟来了点兴趣,胡嘉汉慷慨的拿出两张红票子拍在桌上,“妹妹被紧张啊,先喝口小酒热热身,还不叫我们舟姐几声?”

桑舟往后仰着身体,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将少女苍白的瓜子脸看的分明。

还是垂着眸的,见不着眼睛里有什么情绪。

还挺倔。

余点语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收紧,一口将酒液喝光,抿着唇一言不发。

女人的冷淡的声线越过嘈杂穿过来:“怎么,哑巴了?”

余点语知道这是在为难自己,她张了张唇,声音忽略不计。但紧跟着那个被称为舟姐的女人就往桌上又压了张钞票,“叫大点声啊。”

她看着自己鞋面,机械似的开口:“舟……姐。”

突如其来的阴影随后笼罩了她,下巴也被人轻佻地捏起。有轻微的香气与烟味糅合着窜入鼻腔,让余点语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

“没成年还敢出来——”

桑舟本来只是想冷斥两句,却在看见余点语抬眸的那瞬间被堵住了。

杏眼长睫,虽然只是这一眼,却迅速地与记忆中那个雨夜里干净澄澈的眼睛重合。

像是星星一样漂亮而生动。

桑舟的眉头皱紧。

但这个小姑娘眼中毫无生气,像是一潭死水。

……见鬼,认错了?

被这一打岔,桑舟松开了余点语,一句脏话想骂但没骂出来,烦闷地一捞外套,“无聊,走了。”

高挑的身影快步离去,胡嘉汉边喊边追着走了,只剩下卡座旁的少女,仿佛刚才都没发生过。

余点语只看见那个带着痞气的背影走远,默不作声地收去桌上的钱,走出酒吧时,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是养老院的缴费信息。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捏紧了手心的钱,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另一个方向,往巷子深处走去。

***

二月份的宝海市仍旧日照充足,正午时分的城北四区,一块硕大的拱门招牌斜着投下阴影,将清吉巷的入口掩映在其中。

勉强能容纳一辆小车的主道,不时有摩托飞窜而出,空气中扫过一阵烟尘。菜场,摊贩,不明光线的理发店、小商铺、酒吧、未曾修缮的老居民楼,如同大杂烩一般被装进了这里,混乱而无序。

这里靠近城市的边缘,亦是城北区最臭名昭著的贫民区,没有秩序,信息可以封闭也可以疯狂流窜,三教九流来往不歇,不仅藏匿了许多贫穷的叹息,也短暂接纳着想抹去过往的人们。

烈日下,纤瘦的少女正在一趟趟的往面前的二层小楼里搬运纸箱。皮肤在阳光下苍白的泛着光,她始终垂着眸,浓长的睫毛盖去了所有的情绪。就连些微的喘息声都没有,细瘦的手指被沉重的箱子勒出清晰的红痕。后背被汗濡湿后,隐约显露出清瘦的肩胛骨。

“赶紧的,等会儿东东都要午睡了你吵着他怎么办?”姚淑心在屋内吹着风扇,手上拿着咬了一半的西瓜,烦闷地“啧”了声,“搬了这么久,空调冷气都跑光了,知不知道电费很贵。”

余点语没吱声,将最后一个自己的箱子搬了进来,往楼上走去。

姚淑心也已经习惯了这位表外甥女的沉默寡言,在下面喊:“昨天就叫你先来整理了今天还没弄完,等下赶紧下来收拾!”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

等余点语将二楼房间收拾好,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浸透。

说是房间,实际上这里的二层是个小阁楼,堪堪只能摆下一张书桌和单人床。一扇简陋的铁质小门通向外面的露台。没有空调,这里面就犹如一个高温蒸笼,闷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