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迈尔斯现在能稍微深入思考了。可能是因为现在电击棍的余韵正在渐渐消失吧。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躲藏起来。而格雷果,身为一个签订了合同的奴工,会一路吃得饱,穿得暖,平平安安到达阿斯伦德太空站——只要迈尔斯不给他带来危险。大概。迈尔斯在自己的生命教训清单中加了一条。就叫它27B号规则吧:处于被电击后的抽搐状态中时,绝不要做出任何重大战术决定。

第一步先查看铺位所在的隔间。这艘船不是一艘监狱飞船;船舱最初的设计用途是廉价运输,而不是作为坚固的囚室。两张床架子下面空着的储物柜太大,太显眼了。把一块地板掀起来,下面是甲板之间的控制器、冷却管和能源管线,还有引力隔栅——长长的、窄窄的、扁扁的……过道里传来的嘈杂声逼着迈尔斯做出了决定。他挤进那窄小的空间,脸朝上,两手紧紧地放在身侧,长出了口气。

“你从来都很会捉迷藏。”格雷果羡慕地说。他把地板按了下去。

“我那时候更瘦小些。”迈尔斯嘟囔着。他的脸颊都被挤扁了。管子和线路箱勒进了他的背部和臀部。格雷果把卡扣重新安好,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都是一片寂静的漆黑。像一口棺材。像一朵被压平的花。确切地说,某种生物标本。被装进罐头的少尉。

门嘶的一声开了;脚步从迈尔斯的身上走过,把他压得更紧了。他们会注意到这块地板下发出的含混回声吗?

“站起来。技工。”一个卫兵的声音。对着格雷果的方向。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床垫被掀起来,柜门被拽开的响动。没错,他早就猜到藏在储物柜里是不行的。

“他在哪里,技工?”通过鞋子在地板上的摩擦声移动的方向,迈尔斯判断格雷果现在的位置在墙边。也许一只胳膊正被反拧在背后。

“谁在哪里?”格雷果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确定了,他面对着墙。

“你那个小个子变种人哥们儿。”

“跟着我进来的那个小个子怪人?他不是我哥们儿。他走了。”

又是一阵脚步摩擦声——“哎哟!”迈尔斯估计,皇帝那条胳膊又被抬高了五厘米。

“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看上去不太舒服。有人用电击棍把他击倒过。不久前。我不想牵连进去。我们起飞前几分钟他又走了。”

好样的格雷果;也许沮丧,但不傻。迈尔斯抿住嘴唇。他的头偏着,一边脸贴着上面的地板,另一边的感觉像是贴在奶酪刨丝器上。

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真的!他走了!别打我了!”

卫兵们无法辨识的吼叫声,电击棍的噼啪声,骤然急促的吸气声,然后是一个沉闷的声响,似乎是一个人蜷曲着倒在下铺上。

另一个卫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他一定是在我们起飞前又掉头回到联邦去了。”

“很好,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不过,我们最好把飞船搜个遍,保证万无一失。拘留所那边听起来要为这事大发雷霆。”

“冲别人?还是被别人?”

“哈哈!这我可说不好。”

穿靴子的脚——迈尔斯估计有四个人——大步朝舱门口走去。门咝的一声关上了。又是一片寂静。

迈尔斯觉得,等格雷果终于能打开盖子时,他的身体恐怕已经是伤痕累累了。他的肺部每搏动一次,他只能吸到半口气。他想小便了。快来啊,格雷果……

等他们到达阿斯伦德的太空站以后,他必须尽快解除格雷果的奴工契约。这一类契约劳工干的必定是最脏最危险的工作,接触辐射最多,生命保障体系又不可靠,工作时间长,令人疲惫不堪,更容易导致事故。不过——确实——这种隐姓埋名的方法任何敌人都不会很快看穿。一旦可以自由行动,他们就必须去找恩加利,他有信用卡和联系方式;之后——嗯,那之后格雷果这个麻烦就是恩加利的啦,不是么?是的,一切都很简单,只要找对人走对路(译者注:原文是一句黄色俚语……)而已。完全没必要惊慌。

他们是不是把格雷果带走了?要是他敢揭开自己的身份,冒险——

脚步移动声;盖子被掀开了,一道光线照进来,由窄渐宽。“他们走了。”格雷果小声道。迈尔斯忍着疼痛一厘米一厘米地把自己从“模具”里弄出来,爬到地板上。这儿很适合中途休息一下。他要不了多久就会试着站起来。

格雷果一只手摸着脸上的一块红斑。他有些难为情地把手放了下来:“他们用电击棍轻轻打了我一下。感觉……没我以为的那么厉害。”他似乎甚至感到有些自豪。

“他们用的是低威力档。”迈尔斯怒气冲冲地抬头对他低声说道。格雷果脸上的表情更加收敛了。他向迈尔斯伸出一只手。迈尔斯拉住那只手,咕哝着站了起来,然后重重地坐在床上。他对格雷果说了自己去找恩加利的计划。

格雷果耸了耸肩,惆怅地表示认可:“很好。比我的计划要快。”

“你的计划?”

“我本来准备与贝拉亚驻阿斯伦德领事馆取得联系。”

“噢。好啊。”迈尔斯沉静了些,“这么说起来,我想其实你并不真的需要我来救你。”

“我本来完全可以自己联系上他们的。我能做到的。但是……然后我想到了另一个计划。”

“哦?”

“不和贝拉亚领事馆联系……也许你来得正是时候。”格雷果躺到自己床上,茫然地向上看着,“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逃跑的机会?你知不知道在国内,为了你获得自由,有多少人会死掉?”

格雷果抿起嘴:“假设弗·达瑞安觊觎皇位事件可以作为宫廷政变的典型的话——大概七千或八千人吧。”

“你还没算上科玛的。”

“啊。是的。加上科玛的话,那个数字会进一步膨胀。”格雷果承认道。他露出一个奇怪的扭曲笑容,其中绝无半分幽默:“别担心,我不是认真的。我只是……想知道。我靠自己也能行。你不觉得吗?”

“当然!可问题不在这儿。”

“对我来说在。”

“格雷果,”迈尔斯颓然地用手指敲打着膝盖,“你是自找的。你拥有实权。整个摄政期间,我老爸一直在努力保证这一点。你该更果断些!”

“那么,少尉,如果我,你的最高指挥官,命令你在阿斯伦德太空站离开这艘飞船,并忘记你曾经见过我的话,你会服从吗?”

迈尔斯咽下一口气:“赛西尔少校说过,我在服从性上有所欠缺。”

格雷果差点笑出声来:“老好人赛西尔。我记得他。”他收起了笑脸,又变得面无表情。他翻了个身,用一只胳膊撑着身子:“但如果我连一个位卑身短的少尉都控制不了的话,我对一支军队或一个政府的控制力又能有多少?权力并不是问题。我听过你老爸所有关于权力、权力的幻象和用途的讲座。不论我想不想要,我迟早会拥有权力的。但我真有掌控它的能力吗?想想四年前我在弗·焦兹达和海斯曼的阴谋中的拙劣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