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顾扶洲下葬之时,以辊鲸车运棺,由史沛,吴战等人一路护送抵达皇陵,葬于皇陵口,以喻死后长眠仍伴君左右。之后,林清羽亲自将两年前为顾扶洲设下的灵位送往太庙,永享后世香火。

这一日,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进宫送了顾扶洲最后一程。太庙观礼结束后,史沛,武国公,吴战,沈淮识四人结伴离宫。顾扶洲生前同他们走得最近,如今他们在顾扶洲的丧仪上重聚,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大将军的遗愿。

“大将军想让林大人改嫁?”吴战大吃一惊,“沈兄弟,你确定你没听错?”

沈淮识不擅长说谎。为了能说好这个谎,他私下没少练习,可真到骗人的时候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我、确定。”

好在史沛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大将军对林大人用情至深,他会说出这种话我一点都不惊讶。”

沈淮识严肃点头:“是的。”

吴战不能理解:“要是我死了,我肯定还是希望我那婆娘守着我一辈子。一想到我死后有别的汉子能抱她,我儿子还要叫那汉子爹,我估计得气活过来。”

史沛叹道:“大将军又不是你。林大人性子冷,不愿与人交往,平时连个能同桌喝酒的好友都没有。大将军是怕自己走后,林大人无人相伴,孤独终老。”

沈淮识连忙附和:“大将军还说,要是林大人真的孤独终老,他死都不会瞑目。”

武国公粗声粗气道:“这好办。我家那位惯喜欢帮别人做媒,我让她去打听打听,京中有没有适合林大人的人家——话说林大人这次是要嫁还是要娶啊?”

史沛苦笑:“国公爷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大将军尸骨未寒,您就张罗着给林大人寻亲,这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林大人?至少,要等林大人过完一年孝期再说。”

顾扶洲的死讯传入京城后,有关林清羽不详克夫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林清羽嫁给陆晚丞冲喜,陆晚丞虽然多活了一年,但陆家也险些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后来,他改嫁顾扶洲,不过两年的光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被他克得一朝战死。

林清羽气质清冷,容貌却明艳近妖。这样的美人,即便什么都没做,光靠一张脸就能引来无数流言蜚语,遑论他是货真价实地死了两个丈夫,自己却能大权掌握,位同首辅。甚有离谱之言,说他一嫁祸家,二嫁祸军,下次祸的就是国。大瑜怕是要亡在他这个“妖臣”手中。只是碍于林清羽的权势,无人敢光明正大地议论罢了。

武国公只想着让顾扶洲死能瞑目,一时忘了这些,拍着脑袋道:“瞧我这脑子,老了老了。”

沈淮识斟酌试探:“此事急不得。但国公爷可以趁着这一年替林大人物色合适的人选。”

吴战还是觉得别扭,没好气道:“这朝中除了大将军,我看谁都配不上林大人。”

几人正说着,一个声音在他们后头响起:“诸位将军。”

吴站回过身:“哦,李大人啊。”

李潺逐一向几人行礼,道:“在下方才听见,沈公子说顾大将军是希望林大人改嫁的?”

“是啊。”吴战挠挠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唉。”

李潺心中一动,升起一个虚无渺茫的希望,随即又唾弃自己的卑鄙无耻。“吴将军所言极是。除了顾大将军,无人配得上林大人。”

沈淮识欲言又止:“其实……”

“国公爷,史将军,吴将军,沈公子请留步。”小松子一路小跑,追上几人,“林大人请几位去大理寺一趟。”

史沛问:“大理寺?林大人让我们去那作甚。”

沈淮识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吴战“哦”了声:“我知道我知道,应该是为了那件事。”

李潺忍不住问:“我不用去吗?”

小松子笑道:“不用,林大人只请了这四位大人。”

四人赶到大理寺时,林清羽已经在那等着他们了。

“我说过,江南粮草被劫一事,我会给西北将士一个交待。”林清羽道,“值此顾大将军入土为安之际,就将此事了结了罢。”

几人对视一眼。史沛道:“林大人的意思是,当日粮草被西夏所劫,其中另有隐情?”

吴战道:“那时我们怕乱了你们的军心,就没告诉你们。事情是这样的……”

四人跟着林清羽来到一处水牢前。水刑乃大瑜酷刑之一,水牢上层有一蓄水池,一旦运作,牢中人就会遭受溺水之苦。待到极限时,又会给他一线生机,如此反复,让人生不如死。

奚容下半身泡在水里,全身湿透,长发黏在苍白浮肿的脸上,听见脚步声,眼睛眯出一条缝,艰难地看向来人。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林清羽……?”

史沛算半个儒将,性情温良,此时却目眦欲裂,恨不能将奚容碎尸万段:“是你,一个阉人……害得我们没了粮草,不得不强行攻城。是你,害得顾大将军……”

林清羽道:“史将军。”

林清羽阻止得太晚,奚容已经猜到了一些,饶有兴味道:“顾扶洲是死了,还是残了?”

吴战怒吼:“狗阉党,你有什么脸提顾大将军的名字!”

奚容笑了笑,脸上还能隐约见到一丝往日的阴柔秀美:“我提了,林大人又想如何处置我?除了宫刑,水刑,还有什么我没受过的。”

林清羽道:“听大理寺卿说,你还是拒不认罪。”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无话可说。”奚容平静道,“但,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武国公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林清羽藐视君上,仗着夫君手中的兵权,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呼风唤雨,视天子于无物。我替皇上铲除奸佞,何错之有?”

史沛颤声道:“就因为你勾结西夏,数万将士死在雍凉城下,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奚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林清羽谋权无错,我不过和他做了同一类事,为何就有错了?即便有错,也是错在我一朝失算,满盘皆输。”

吴站痛斥:“一报还一报,狗阉党,这就是你的报应!”

“报应?呵。”奚容看着林清羽,勾唇冷笑,“若世间真有报应一说,林大人又为何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处?林大人手上的血,未必比我少罢。”

沈淮识皱起眉:“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林大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奚容露出残忍的微笑,“南安侯府疯魔的梁氏,惨死的陆乔松,冷宫里的陆念桃,以及陈贵妃,前太子萧琤……哪个不是栽在你手上?就连站在你身边的这些人,你对他们又有多少真心,不过只是看他们可用,才愿多看他们两眼,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