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尖任她驰骋

雨声渐消, 满桌的菜肴已凉透,崔沁不知枯坐了多久,身子麻了, 手也僵了,她出神盯着那张不曾动过的银票,确定那道身影已经消失许久, 绷紧的下颌方才舒缓下来,她僵闷的胸膛总算是透出一口气。

她的心像是冷掉的茶水, 冰凉冰凉的, 还带着一股涩味, 她一向是温和的, 这辈子都不曾对谁恶语相向, 这还是头一回说出这般过分的话。

慕月笙说对她束手无策,面对他频频相护, 她又何曾能从容转身?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得已才伤他罢了。

门吱呀一声, 宋婆子推门进来,瞧见一桌子菜没动, 眼眶渐渐湿润。

“姑娘....”她哽咽着走了过来, 搀住崔沁跌撞的身子,

崔沁扶着腰缓缓挨着塌边坐下, 复又觉得乏力,慢腾腾地挤掉鞋袜, 柔软的腰肢儿跟被抽了筋似的,软趴趴的就这般缩到了被褥里。

宋婆子瞧着她这般模样,心里也难受得紧,支着身子立在一旁默了许久, 终是忍不住劝道,

“姑娘,国公爷伤得极重,走的时候都不那么稳当,老奴说句不当听的话,他堂堂首辅,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无人能及,可见是真心想跟您好,您总不能真的一个人过下去吧,除了国公爷,谁还能这般对您好.....”

云碧在这个时候端着一碗热粥掀帘而入,俏生生接过话茬,

“谁说没人对我们姑娘好,那陆世子也不差呀,他都能跑去太后跟前求婚,还不介意我家姑娘和离的身份,这才是一片赤诚呢!”

宋婆子语塞,也不再扯这话头,从她手中接过粥碗,朝床上的崔沁努了努嘴,“快些将姑娘搀起来,累了一日不吃点东西怎么成?”

云碧弯着腰去扶崔沁,才碰到她的胳膊,顿觉不对劲,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得回头,

“嬷嬷,姑娘发热了!”

一时二人惊得团团转,打水的打水的,请大夫的请大夫,忙到深夜崔沁退了烧给她擦了身子方才歇下。

雨后初晴,晨曦光芒万丈,天渐渐热了起来,崔沁还是觉得有些冷,裹着条薄毯窝在后院秋千上沐浴着阳光,虽是不再发烧,却是精神恹恹的,提不起劲,午膳只用了一小碗粥,便靠在秋千上闭目养神,真真是捂出一身薄汗,换了一身衣裳才觉得干爽。

云碧就坐在秋千下的锦杌上做针线,她手极巧,会做一些香囊荷包之类,先前送了些去街上卖,偶尔也能兑几个银子,云碧说是要贴补书院,被崔沁笑着拒绝了,她替她收了起来是打算给云碧当嫁妆银子用的。

不多时,听见山门下传来嗡嗡的喧哗声,

“云碧,外面是怎么回事?”

云碧头也没抬,认真别着线头,“科考结束啦,定是街上有士子游街玩闹,姑娘莫管。”

崔沁皱着眉听得不对劲,“不太像,再者,咱们燕园一带能参加科举的凤毛麟角,不可能闹得这般凶,你且去瞧一瞧,莫不是来书院闹事的。”

云碧闻言立即放下针线盘,飞溜溜往山下跑。

午后科考结束,学子从国子监蜂拥而出,满大街歌舞升平,熙熙攘攘。

原先这一切与燕山书院无关,却不知怎的,大约是午时一过,便陆陆续续有人涌入燕山书院跟前,朝着燕山书院热议纷飞,刘二和陈七跟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人敲锣打鼓云聚书院前,更有甚者,直接弄了道锦幡扯在书院门口,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是人声鼎沸,万人空巷。

云碧悄悄从山门往外探出一个头,瞧见这架势唬了一大跳,待问清楚里情,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愣了好半晌,方满头大汗朝翠竹居跑,

“姑娘,出事了!”

云碧沿着石阶跑至崔沁跟前,气喘吁吁,俏白的小脸红彤彤的,娇艳若桃,嘟哝着咽下口水,再次道,

“姑娘,出大事了!”

崔沁闻言扶着秋千便站起了身,凝眉道,“什么事?”

见崔沁脸色凝重,云碧立即摇着头,大口大口呼吸着气,抬手给自个儿扇风,“不是,不是,是大喜事,大喜事呢!”

崔沁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蹙眉瞪她道,“什么事,快说!”

“姑娘,您那日在大报恩寺说的那个什么蛮夷论....猜中了今年科考策论题!”

崔沁闻言杏眼瞪圆,惊得满目骇然,失声道,

“怎么可能?”

“就是呢,科考一结束,那日在大报恩寺听讲的学子们纷纷涌来咱们书院,将您是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现在底下烟花炮竹燃了一路,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朝您磕头跪拜,说您是文殊菩萨转世呢!”

崔沁怔愣了神,好半晌都缓不过劲来,她局促地捏着手帕绞来绞去,直到摸到了鬓边的汗珠儿,方回神过来,眼底渐渐现了喜色,

“真....真的吗?”便是那病也好了大半。

云碧喜得蹦到她跟前,将她抱在怀里,“姑娘诶,我的祖宗诶,若是因着您远见卓识,那日在大报恩寺的学子们能得个好名次,是大功德啊,今后日日都有人惦记着您的恩情,待那些学子他日功成名就,成了朝廷栋梁,在整个京城,您可以横着走啦!”

小丫头兴奋地手舞足蹈。

崔沁摇头失笑,渐渐平复心情,嗔怒道,“你呀...想的可真周全!”

只是突然间她想起什么,她脸色骤然晴转阴,俏脸拉得老长,

“不对....”

慕月笙那日也在大报恩寺,他亲口夸赞她有见识,他又是当朝首辅,会不会是他听了她那番言论后,出的这题?

一想到这个可能,崔沁的心瞬间跌入冰窖,怒意与后怕在她脑海交织成一团乱麻,她顾不上身子不适,踉踉跄跄跑回翠竹居,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厉色吩咐云碧道,“快去侧门悄悄套一辆马车,我们去找慕月笙!”

云碧不知其里,却还是乖巧将马车安排好,崔沁交待宋婆子守好书院,只悄悄喊上刘二赶车,急匆匆奔往皇城。

崔沁挨着车壁靠着,眼神沉沉,如陷入深渊似的,黑漆漆的,漾不出一丝光亮,原先她不敢往这一块想,只因慕月笙近来举动有些过火,连易容待在她身边当小厮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仗着自己出科考题,给燕山书院扬名仿佛也可能。

身边的人都是他安排的,燕山书院怕也是因他之故才能被她一介孤女所租,如今想一想,或许连那字帖也少不了他的干系。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暗中襄助而成。崔沁不仅没法感激他,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挫败和无力。

他到底要怎么样,眼巴巴讨好他时,他不屑一顾,如今一别两宽,他却缠着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