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3:局长

你再次研究熟悉的对象,或者说自认为熟悉的对象:灯塔与科学降神会。因为科学降神会与杰克·塞弗伦斯之间的联系让你感到振奋。每份文件你都要仔细翻查三四遍,你迫使自己再次检视灯塔的历史,以及岛上废灯塔的历史。

你偶尔会看到亨利的脸,仿佛一个苍白的圆,从遥远的地方逐渐移近,直到你能列举出每一个令人厌恶的细节。你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意义,你只知道,不能轻易忽略亨利。就像一封没拆开的信,虽然每个人都十分确信,里面的内容平庸无奇,却依然让你坐立不安。

你对它们的反感让你变得像儿童一样心不在焉。你不想把它们深深印在记忆中,不想掌握所有细节,而是想要将它们驱走,将它们删除,令它们消失。你知道这个讨人厌的存在给索尔带来诸多烦躁与不安。但到底是什么让索尔产生这种感觉呢?

科学降神会名单上没有亨利,没有苏珊,也没有谁看上去像是他们俩。连照片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迹。在早期的调查中,分配到被遗忘的海岸的成员都记录在案,包括其姓名与地址,而且对他们进行过细致的访谈。得到的答案都一样:科学降神会在进行日常的研究工作——科学与超自然的结合。在第一批勘探队员踉踉跄跄地踏入通往X区域的过道之前,凡是了解一点情况的人都被困在X区域里,早就消失了。

更麻烦的是,杰克·塞弗伦斯和杰姬·塞弗伦斯都没有了踪影,后者不再亲自出现,仿佛有什么新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或者是知道你要质问她。随着每一次电话,她仿佛渐渐消失在总部的帷幕深处。因此,你加倍努力地在文件中寻找她的影响,但假如洛瑞是缠绕你的幽灵,塞弗伦斯则是更聪明的幽灵,从不现身。

你再次观看第一期勘探队的录像,研究那座灯塔,包括背景和焦距之外的物体。通过断断续续的时间轴,通过勘探队从开始到最终所拍摄的照片,你再次审视灯塔的进化过程,或者说退化过程。

直到有一天,格蕾丝将你拖到一边说:“够了。你需要管理这个机构。其他人也可以查看文件。”

“什么其他人?你说的其他人是谁?”你对她呵斥道,不过马上就后悔了。

但是并没有“其他人”,而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记住,整个南境局就像个大骗局,若是忘记这一点,你就不再是解决方案,而是成为问题所在。

“也许你需要放个假,休息一下,”格蕾丝对你说,“也许你需要换个角度。”

“你做不了我的工作。”

“我他妈的才不要你的工作。”她憋着怒火,即将爆发,你有点儿希望看到她爆发,你想看一看格蕾丝彻底失控是什么样。但假如你逼她到这一步,你也会失去她。

稍后,你带着一瓶波本威士忌去楼顶,格蕾丝已经坐在一张休闲椅上。南境局大楼就像一艘巨大笨重的船,你无法转动舵轮,甚至不知道船去哪里。

“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有口无心,”你对她说,“只要记住我是无心的就行。”

她发出不屑的声音,但松开了抱起的双臂和紧皱的眉头。“这地方他妈的就是个疯人院。”除了在楼顶上,格蕾丝很少说粗话。

“疯狂的工作。”由于缺少有效数据,切尼很困惑,你复述他刚才的痛苦独白,“哪怕是一颗掉落的橡树子,也能告诉我们它来自哪里。牛顿肯定会这样讲,你觉得呢?它一定有个运动的轨迹,然后你就能倒推回去,哪怕只是理论上的,然后找到这颗橡子在树上的位置,至少有个大概范围。”他的表达方式很隐晦,你不敢说能理解超过三分之一。

“疯狂的工作,疯狂的白奶子。”格蕾丝说,她指的是南境局边境指挥中心那些固定的白帐篷。

“疯狂的白奶子工作,”你摇着一根手指严肃地说,“但至少不像水文组那样疯狂。”

切尼的牢骚过后,你又读了一份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水文组”报告。该机构负责研究无线电波,寻找地外生命的信号。总部多次建议你跟他们“共同协作”。他们收听来自群星的信息——有两个狭窄的微波波段是天然无线电波源不会覆盖到的。这两个频率分别对应于氢和氢氧根的波长,因此被称为水洞。这就像是瞎碰运气,期望其他智慧种族也会自动趋向于使用这所谓的“水孔”。

“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从后门溜了进来——”

“创建一道后门,然后从中穿了进来——”

“你抬头观望的同时,有人从你身边走过,偷走了你的钱包。”格蕾丝咯咯笑道。

“水文没有用;他们喜欢走后门,谢谢,”你故意拿腔作势地说,同时将波本酒递过去,“你不能就这样打开喷头,冲淋水滑梯。”

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格蕾丝爆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格蕾丝恢复了正常,你暂时又可以思考亨利和苏珊,思考会说话的假人,思考死气沉沉的氛围,或思考致命的孪生子。

但就在同一周,格蕾丝看到你将文件夹扔向对面的墙上,而你除了耸耸肩,并没有借口可说。看医生不顺,勘探准备工作不顺,研究工作不顺。只是一连串不顺的日子中的又一天。

因此你得采取一点儿措施。

第十二期勘探之前一个月,你飞到洛瑞的基地。虽然是你自己的主意,但你并不乐意出差,原本是希望吸引洛瑞最后来一次南境局。你身边的一切——你的办公室、走廊里的对话、大楼屋顶上的景观——都呈现出一种令人注目的光泽,清晰明澈,因为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洛瑞正在作勘探前的最后准备,从他那些技术中选择侵入性较小的输送给总部。据塞弗伦斯说,他喜欢充当指导者,自以为能够帮助勘探队员。她向你保证,生物学家只受到“最小的干涉”。生物学家与他人的疏离感是你唯一想要提升的特性。你只想让她的内心尽量与X区域相调和。从所有的报告来看,你甚至觉得,她可能都不需要你朝这个方向推。项目历史上从来没人像她那样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名字。

轻度的催眠暗示主要是为了在X区域生存,而不是像洛瑞所说的“附加价值”。他声称找到一种调节方法,在一定程度上,能让催眠对象想要执行暗示中的行动——“一种欺骗与偷换”。你曾读到这样四个阶段:识别,灌输,强化,部署,但格蕾丝在其他文件里见过借用超自然概念的表述:“现形,侵染,压制,附身。”

洛瑞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语言学家身上,这名志愿者对于自由意志的价值持有激进的观点。你不清楚洛瑞想要看到更多抵抗还是更少抵抗。所以你只是默默忍受他的形势简介,忍受他的进展报告,还有他奚落式的询问。他问你是否愿意考虑催眠与调节,言外之意却是,即使你试图阻止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