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音乐教室里,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一台很旧的钢琴前,磕磕巴巴地弹着。

有放学的几个学生路过,透过落满灰尘的窗台往里看了看,有人朝里面吼了句:“——高老师,你弹什么啊!”

这里的孩子全讲方言,只有上课的时候会配合老师讲几句口音很重的普通话。

高小羽停下手里的动作,推了推眼镜,回答道:“我在练李斯特的《钟》。”

他每天下课都习惯在钢琴教室里练几遍再走。即使这是一首这儿没人能欣赏、难度也很高的曲子,但高小羽还是每天都练一练,他需要用某种方式对抗自己平淡的生活。

窗外学生的打闹声很吵。高小羽皱着眉继续弹着琴,他有些分心,总是弹错音。

等教室外安静下来后他才会停止练习,把这个小小的音乐教室打扫一遍,锁门,离开,一个人回家。

他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路过一块黑板,上面有花体的黑板报,中间四个大字——青春飞扬。高小羽看见扬的尾巴有些被蹭花了,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走进一间空教室里找了半截粉笔,又慢悠悠走回来,弯下腰,慢慢地补涂那个扬的尾巴。

有个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高小羽抬起头。

来人是个年轻的支教老师,教美术的。人很高,留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名字叫方雨。

Hi,我是雨,第一次见的时候,她这样自我介绍。她明媚,大方,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感到非常温暖。她叫自己雨,这连带学校里的很多老师和学生也叫她小雨老师。

小雨老师,小雨老师。

这个学校里其实还有一个小羽老师,只是别人不会这么亲热地叫他罢了。

高小羽拘谨地退后一步:“小雨老师…… 还没回去?”

“马上走了。” 方雨热情道,“高老师,一起出去吧。”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拒绝跟别的老师同路下班回去。

可今天高小羽心情挺好的,因为陈舟晚上约他吃饭。

心情好就会做一些反常的事。高小羽想了想,对小雨老师道说:“好,一起走吧。”

他们一起走出教学楼。

方雨搭话道:“高老师,我听说你跟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高小羽推推眼镜,点头:“是。”

“那我还要喊你一句师兄了。”

“不用,别这么叫。”

沉默了会儿。

方雨犹豫着问了句:“高老师,那你是读的定向才需要回来教书的吗,怎么没留在那边发展?”

“我没读定向。” 高小羽摇头,“回来是因为我是奶奶带大的,我想回来陪伴她。”

“哦,原来如此。” 方雨感叹道,“那也很好,我想陪我爷爷奶奶都没机会了,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高小羽道:“我奶奶去年也走了,所以我现在时常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没什么意义。”

他语气非常奇怪,是一种带着漠然的平静。

方雨不接话了,他们沉默地走在烈日下。

这时候李志元走过来,皱着眉喊了卡。

李志元对着那个年轻的女演员道:“杨一洁,你情绪不对,怎么看郑观语的时候总有些闪躲?”

那个叫杨一洁的女演员很不好意思,因为这已经是重拍的第三遍了。

“不好意思李导,我…… 我有点没办法进戏,一对上郑老师的眼睛就有点慌。”

郑观语在没忍住在边上笑了笑。

很多新人跟他对戏都慌,唯一只碰上过一个明峥,跟他对戏的时候镇定自若,有时候还会压自己的戏,奇哉怪也。

李志元无奈道:“你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那女演员脸都急红了,小声道:“我有点紧张……”

李志元只能拉着她和郑观语走回教室里,让女演员重新调整状态。

现在站久了郑观语总会有些头晕目眩。导演给那女演员讲戏的时候他热得有点站不住,只能走进音乐教室里坐下休息。

闲了会儿又觉得很无聊,他打算弹会儿钢琴打发时间。

几个演学生的小群演凑在边上看他弹,叽叽喳喳地问郑观语问题。

——你几岁了?

他答,我二十八岁。

——你家在哪儿啊?

他答,在苏州。

——离这里远吗?

他答,挺远的。

——你家那边好玩吗?

他答,还可以。

——谁教你弹钢琴的啊?

他答,我妈妈。

他们问什么郑观语答什么,很是耐心。

正等着下一个问题时,郑观语听到一个低沉的声线道:“导演让晚上走一场吻戏,你知道了吗?”

郑观语手一顿,诧异地回头。

明峥正背着手看他,站得懒懒散散的。

边上还有一群祖国的花朵,此刻正睁大了眼看着他俩,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明峥显然不在意这群孩子的视线,见郑观语不答,又重复道:“导演说让咱俩晚上走一场吻戏给他看,他要安排机位。”

郑观语:“……”

有个小男生哈哈哈地笑起来,说:“吻戏!亲嘴吗?!!”

祖国的花朵们瞬间兴奋起来。

“……” 郑观语无奈地瞪了明峥一眼,“…… 你偏要现在跟我说吗?”

明峥看了看边上那一圈小孩。

“好吧,说别的。” 明峥道,“那请问高小羽老师,你在弹什么?”

郑观语把头扭回去,用高小羽的语气答他:“李斯特的《钟》。”

片中的高小羽练不好的曲子,郑观语却弹得很熟练。

明峥和一群小孩子在他身后静静听他弹,听了会儿,居然入神了。

明峥怀疑郑观语是故意显摆给自己看的,反正自己来了以后他就开始认真弹了。

这首曲子叫《钟》?确实是钟的声音,明峥想着。那声音仿佛有力度,一下下砸过来,让人满脑子都充斥着叮叮咚咚的声音。

好在导演在他被音符砸得人事不省的时候找了过来,让郑观语去对戏。

《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心跳声也回归正常。

郑观语站起来,看了看边上的一群孩子,凑近了些,轻声问他:“好听吗?”

因为距离拉近,所以明峥明显地发现郑观语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今天拍了太久,他还总是吃不饱的状态,体力大概有些透支。

累成这样还有闲心撩他。

听不到回答的郑观语又问了他一次:“问你呢,好听吗?”

明峥退后了一些,含糊道:“不错。”

“看来你听不太懂,其实我弹错了好多。” 郑观语道,“这曲子挺难的。我只是会弹,但不精。”

“不爱听古典乐。听不出来好不好,只感觉你手速还挺快。”

郑观语笑着揉了揉手腕:“那是。以前手没伤的时候更快,单身多年的手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