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6)(第2/3页)

“不许这么说玛莲娜!”顾图南咬着牙,抬起头,目光赤红,嘴唇哆嗦,破音吼道:“我和玛莲娜只是普通同学,女子清誉如此重要,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许侮辱玛莲娜!”

戴元刚要大火,却看到了窗外掠过的一个人影,嘴角立刻多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他古怪地看着顾图南,“是不是谣言,等下我们一看就知。”

他对门外喊道:“孙大人进来吧,把你从顾图南卧房里找到的东西拿过来。”

乐景目光闪电般向门口看去,就看到教员孙越厚厚一摞信,走进了教室里。

顾图南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他身体一个摇晃,悲愤嘶吼道:“你们偷我的东西?!”

“偷?”戴元轻蔑一笑,看向顾图南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渣滓,“你身上穿的,吃的喝的,给寄宿家庭的寄宿费用,以及在这里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朝廷提供给你的,我们现在只是实行正当权利。”

他对孙越点点头,“念吧。”

孙越拆开了一封信,在顾图南悲愤绝望的眼神里,男人平稳的声音在整间教室响起,将顾图南小心珍藏的玛莲娜少女心事念给了教室里所有人听:

“你既然已经来了美国?为什么不试试我们的衣服呢?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民族服装的意思,只是平时穿起来太过累赘啦……”

“不要念了!”顾图南含泪冲上讲台,想要从孙越手中夺走信,“我让你不要念了!”

孙越一时不防,真的被他夺走了信。

“大庭广众下竟敢袭击师长!”戴元怒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乐景和季鹤卿都冲了上来,护在了顾图南的身前,想要守住他们的兄弟。

可惜,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乐景被人束住双臂,被强摁着跪在地上,亲眼看到顾图南被人踩在地上,一个人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里夺走已经发皱的信封,男孩仰着脖子,喉咙里发出仿佛天鹅垂死的绝望哀鸣。

二十几名留学生们睁着惊恐的眼睛,完完整整观看了这场可怖的“刑罚”,很多人脸色煞白,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心中不该有的绮思还没形成便已夭折。

于是强势嘹亮的声音再次在安静的宛如墓地里的教室里响起:

“图南,你好,你上次说你也很讨厌你的辫子,那你为什么不剪掉它呢?你留短发一定很帅气……”

“……天啊,你们的留学事务局真是太讨厌了!他们怎么天天管这么多事呀……”

“……一想到你要有一天回到清国,我就很伤心难过,图南,你可以留在美国吗……”

等到念完了最后一封信,顾图南已经深深低下了头,把头埋在地上,形象全无,嚎啕大哭。

戴元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冷笑,目光在教室里一张张心惊胆战的年轻面孔上划去,意味深长道:“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顾图南竟然在私下里有了这么多小心思,朝廷花了大价钱送他来读书,他不想着好好学习报效圣上和朝廷,为了一个蛮夷女人,竟然数典忘祖,忘记祖宗家法,忘记圣贤学问,变而从夷,把宏图大志都忘在了脑后!”

“朝廷选派留学生的时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者,你们此行,寻求的自强之道,唯一的目的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以西学强中国,以坚船利炮武装中华。”

戴元的声音越发慷慨激昂,越发愤怒:“可是现在不过短短一年,你们中的有些人就心思浮动,忘记祖宗基业,忘记身负皇恩,开始耽于儿女情长起来,甚至开始质疑祖宗家法,成为洋人的走狗,你们可对得起在家乡的父母亲人?可对得起全华夏的四万万百姓?可对得起圣上对你们的殷殷期待?”

“百年以后,你们可知道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你们?他们会说你们不学无术,贪慕虚荣,好色轻浮,没有一点大局观,也没有一点气节,所以才在国难之际当了叛徒,还争先恐后当洋人的走狗,是华夏的罪人!”

顾图南即便被压在地上,即便浑身尘埃,即便双手血肉模糊也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被这番话生生敲断,他弯下腰,身体恨不能蜷缩成一团。

少年倔强的脊梁被四万万人的份量给生生打断,他年少的爱恋被人用最不堪的方式解读,他孱弱的肩头骤然扛起来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重量,是足以把他压垮的沉重期望。

他低着头,宛如丧家之犬,羞愧无助,瑟瑟发抖,无地自容。

季鹤卿也睁大眼睛,宛如仰头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惊慌失措,又羞又愧。

他低下头,可是那个羞愧的眼神却烙印在了乐景的心里。

个人的情感,又如何抵得过四万万人的分量?

在戴元的大义携裹下,他们似乎真的成为了忘恩负义,弃国家兴亡和民族存续而不顾的罪人,是要被唾骂万年的汉奸走狗。

乐景的心中骤然升起了巨大的愤怒。他咬紧了牙关,脸上染上盛怒的红晕,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大声反驳戴元的话,想要告诉顾图南他没错。

何必如此上纲上线?!

何必要用如此绝望的方式来打击一个少年朦胧青涩的初恋?

难道为了强国,就要把人变成不通情感的傀儡吗?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身后传来的强势力量却阻碍他的所有行动,让他只能保持眼下卑微可笑的姿态,仿佛罪人聆听审判。

戴元敏锐发现了乐景眼中的愤怒,也看懂了乐景眼神的愤怒,于是他看向乐景和台下学生的目光因为携带了四万万人的份量而越发沉重锐利,冷酷无情道:“你们不需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因为你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学习,你们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爱人,不需要社交生活,不需要留恋怀念这里,不需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更不需要享受,反正你们终究是要回国的。”

乐景一瞬间甚至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清政府这是在培养知识分子,还是在培养只知道服从的傀儡奴隶?

无论他们在哪里,哪怕他们已经逃离了华夏,也不过清政府的提线木偶罢了。

只要清政府在一日,他们就要被辫子束缚一辈子。

乐景三个人一直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直到课程的结束。

全程顾图南都低着头,脸颊深深埋在地上,身体神经性的发着抖,模样狼狈不堪。

他那样羞耻,那样无助,那样自责,那样绝望。

乐景想起他和顾图南的初遇,少年曾多么嚣张肆意。

坐船去美利坚的时候,少年曾多么意气风发,对未来怀有无穷无尽的憧憬。

他至今还记得他的梦想,“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