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1)

顾图南取了信,从外面回来教职工宿舍。

海战失利后,他选择低头向上官走关系送礼,上官这才把他调进了闽州船政局的后学堂当教习。

现在他和苍哥儿一样,做了一名教书匠。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铁路梦。

只是现在,他多了一些更需要他考虑清楚的东西,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离开这里,选择其他路。

宿舍走廊里有几个教习在讨论刚刚结束没多久的中法战争。

“明明是我们胜了,可是却还要给法国人低头签条约,把越南让给法国人,不败而败!”

“呵,这下法国人更要看轻我们了,我们还打什么仗?反正无论输赢,我们都要在洋人面前跪下签丧权辱国条约,还和谈,和谈个屁!”

“妈的,去年打海战的时候,要不是那些狗官望风弃船而逃,我们的水师怎么会群龙无首之下仓皇迎战近乎全军覆没?”

注意到出现在走廊的顾图南,一个人连忙拉了拉同伴,“好了好了,别说了。”

同伴一抬眼,正好和顾图南擦身而过,年轻人努力停直了身体,莫名能让人看出来其中的倔强意味。

背后说话正好让苦主听到了,他不免神色讪讪,摸了摸鼻子,也没有了谈性,和朋友散去了。

顾图南打开宿舍的门,沉默的在书桌前坐下。

走廊里同事的言论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明白他们的悲愤。

作为亲历者,他的悲愤比他们只多不少。

清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这就是这场由法国发动的侵略战争的结局。

年初的时候,镇南关大捷,清军乘胜追击,重伤东部法军统帅,高歌猛进许久的法军彻底陷入困境,清军从而在中法战争中转败为胜。法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巴黎后,法国议会以306对149票的结果,否决了军费追加案,法国总理因此引咎辞职。

可是这依旧没有改写结局。

朝廷依旧要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依旧要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依旧要和谈。

因为朝廷怕“兵祸连结”,引发国内民变和兵变。

呵,好一个民变和兵变。有这样一个无能、软弱、没有家国荣辱观念,从不管底层百姓死活的朝廷,民变和兵变不是正常的吗?应该说,不变才是不正常!

这场战事,也促使顾图南下定决心,他必须要“求变”了。

只是要怎么求变,他要如何获得求变的力量,这些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收敛起思绪,开始拆信。

他这次收到了七八封信,有家里寄来的家书,还有苍哥儿和其他同学朋友的信。

他先拆开的是家书。信不长,他却看的很慢。

看完后,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从胸腔深处发出沉闷的叹息。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一隅蓝天,墙角探出来的树枝光秃秃的,一只麻雀无精打采的站在枝头,嗓音沙哑有气无力,就像这个有气无力的秋天一样,也像此时有气无力的他那样。

父亲在信里催他结婚。

说已经帮他看好了一家姑娘,论关系,算得上是他的远方表妹,为人贞静,知书达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贤惠不过。

父亲在信里说:“得此佳媳,定能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你今年虚岁30了,年过而立,也该考虑成家了。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你大哥和二哥了。”

“飞鹏,爹知道你的志向,只是你总得给我们留个后啊!”

顾图南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玛莲娜的脸。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玛莲娜了,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女孩的模样。

可是,此时,他却惊讶地发现他依旧记得玛莲娜的模样,她洁白的脸庞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在发着光。

年轻的,含苞欲放,楚楚动人的玛莲娜啊。

他晨露一般的好姑娘。

他永远忘不了他的姑娘最后泪睫盈盈的哀伤面庞和沉默离去的背影。

是他对不起她。

年少的爱恋太过脆弱,不堪一折。

而他的爱恋在国仇家恨的背景下,又格外脆弱,宛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能破灭。

因为戴元,他的初恋以这样不堪的姿态收尾,他也一度被打断脊梁,如果不是苍哥儿,他可能真的完了。

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恨戴元了。

是他那时候太弱,所以才护不住心爱的姑娘。是他的国家太弱,所以他才没资格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

所以,他这些年,才一直没有考虑过婚姻大事。

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如今山河动荡,外寇咄咄逼人,他哪里有时间考虑儿女情长?

可是经历过战场上险死环生后,想起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他开始不忍心了。

顾图南怔怔出神,玛莲娜,现在应该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他自失一笑,轻轻在信纸上留下工整的小楷,说自己不日会还乡,届时请让他和表妹见一面,谈一谈,商量一下婚姻大事。

当然,若表妹无意,他也不会强求。

罢了,就这样吧。

他自由恋爱过,结局成为他心中的一道隐秘的伤疤。

包办婚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表妹愿意,他很乐意和她牵手共度人生。

他这个年纪,早已不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他现在只是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夫妻两人能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也不失幸福。

顾图南合上信纸,怅然若失的缓缓往外吐了口气。

不知呆怔多久,顾图南才回过神,无奈一笑,他今天似乎格外容易出神,

他振作精神,打开了苍哥儿的来信,不知道苍哥儿这次在信里会写了什么。

他现在在青县建了十几所小学,在海外招了两百个老师,在全县举办扫盲班,普及基础教育,声势浩大,在留美同学们中间很有名气,一向是顾图南的骄傲。

然而,在看清信上的文字时,顾图南目光一滞,嘴角难得的轻松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他没想到季淮璋的发难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他明白苍哥儿的做法是无奈之举,如果放在其他当口,可能还不会引发很大的质疑和骂声。

可是这却在两军战事刚平,正在组织和谈签署“和平条约”的当口,苍哥儿趁此国难之机,联合洋人对朝廷施压发难,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底线,肯定会有很多人误解他。

但是苍哥儿却在信里说:“经此一事,我已经有了觉悟,既然已经无法两全,就舍弃身后名,专心做一点实事。”

顾图南满眼热泪,怔愣不语。

苍哥儿似乎是永远那么坚定。

不像他,总是在犹豫,彷徨,迷茫。

他暂时不知道要给如何给苍哥儿回信,就又拆开了其他同学和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