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夜的梦

那是在九年前, 也就是令横滨风云变幻的龙头战争开始的前一年。

盛夏,蝉在窗外的枝头聒噪,房间里开着风扇, 棕发的少年斜坐在椅子上,椅背贴着左手手肘上包裹的石膏,鸢色的双瞳一只被雪白的绷带遮挡,另一只则彻底放空,正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搅拌棒, 在另一只手端着的烧杯里不断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留下一格一格的光斑, 将那把椅子和另一侧的办公桌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了楚河汉界。

老式办公桌的后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中年男人正在观看手中的资料。

“梦野久作,代号为Q,生父不详,生母自他出生后就罹患严重的躁郁症, 之后一直住在疗养院中, 那孩子一直跟在他的养父,也就是现在的玄山社头目,杉山茂身旁——不错, 真不错啊,太宰君, 你怎么看?”

搅拌棒的声音停了停, 少年抬起了脑袋,看向那个坐在办公桌前, 背对着他的人。

“我说, 森先生……”

“嗯?”那人带着椅子已经转过来,露出了一张憔悴邋遢的几天没有刮胡子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您已经饥不择食到男女不忌的那个地步了吗?”

“才不是!太宰君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森鸥外露出一个苦恼又无奈的笑容,“是因为缺人啊……”

“已经两周了, 组织里流失的成员人数超过了新吸收进来的人数,不仅如此,武器、物资匮乏,外加许多合作方解除了原来的保护合同……哎呦,再这样下去港口黑手党就要倒闭在我手上了。”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没有做首领的天赋啊?”

搅拌棒剐蹭容器壁的声音继续响起,同时响起的是少年那无情吐槽的声音。

“这种事情您最初就知道的吧?”

“好过分啊,太宰君。”

“把自杀未遂但随时都会突然夭折的我招进港口黑手党利用姑且算是明智的选择……但是找一个4岁的小孩子当童工……这个组织看来是没救了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港口黑手党和玄山社的关系姑且还不错,如果久作愿意来帮忙的话,我或许还可以做一个教父之类的——”

“现在就开始直呼其名了吗?总觉得那个孩子有羊入虎口的危险。”

“又开始了,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说起来,你从刚刚开始就在搅拌些什么?”

“升压药和降压药,混在一起喝,然后死个痛快。”

“你可是首领传位于我唯一的证人,你死了,我会很麻烦的。”

“是吗?我还以为知道您谋杀前任首领的唯一知情人死了,您会很开心。”

“……所以说,太宰君,我的人品就这么不可信吗?”男人垮下肩膀,“啊——希望那孩子的性格可以稍微可爱一点。”

“低级。”

“哎——这样说我也是会伤心的啊!”

……

太宰治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待太久,总感觉会有提前心梗的风险。

特授了一个首领的银之手谕将对方打发走后,森鸥外重新拿起办公桌上的档案。

档案最右上角,年幼的男孩正眼神茫然无辜地望着照片外的人,那双特别的异瞳和发色令人瞩目。

梦野久作。

之所以叫他久作,并非是森鸥外的唐突,而是两人早就熟识。

早在作为赤脚大夫行医的那段日子里,森鸥外就已经与少年见到过无数次。

每一次,但凡见到对方,必定是在负伤的状态下,多数情况只是手臂或者手心的划伤和刺伤,偶尔会有更大面积的伤口,但可悲的是,这些伤口都是故意被弄上去的。

幸运的是,那孩子的恢复力惊人的强,否则若是那些狰狞的缝合伤疤在那稚嫩的皮肤上留下永远的痕迹,即便是见多了生离死别的森鸥外,也会于心不忍的。

那孩子总是会甜甜地喊自己“森医生”,缝针的时候也乖巧的不像是个孩子,最开始的时候还能看见他因为打针而瑟缩或者伤口疼委屈地抽噎的样子,但到了后来,渐渐的连“疼”都很少听见他说了。

玄山社是横滨黑-道中的老派系了,仗着和军警那边有特殊的关系,一直以来在横滨耀武扬威,军火装备也是本地组织中最为上乘的那一批,原本和港口黑手党是盟友关系,但自从老首领去世之后,便一直蠢蠢欲动,有点坐不住的感觉。

不仅是他们,森鸥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最近和其他帮派组织的摩擦在增多。

他上任不到一年,资历尚浅,又因为是老首领突然“病逝”,仓促之间雷霆换代,让他继任掌权的,所以在组织中也没能完全建立起威信。

这么一看,颇有大厦将倾的感觉啊。

但是,还有机会。

比起黑-道,这个世界还有更加令人讳莫如深的东西。

异能力者,真正用实力表明什么叫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其中甚至还有能力堪比核武器的,被各国官方秘密组织握在手中作为杀手锏的“超越者”。

只要能够吸收足够的异能力者到麾下,稳住摇摇欲坠的港口黑手党不在话下。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完成夏目先生交给他的任务,实现真正的“三刻构想”,统御横滨的黑夜。

所以……

男人盯着手中的档案上的照片,掩藏在眼底的精光乍现。

杉山茂,你的养子,我收下了。

……

……

挂在输液架上的瓶中那无色澄清的营养液正一滴一滴地顺着输液管进入躺在床上的少年的手背,又顺着那浅青色的静脉一点点进入他的体内。

发色半黑半白的少年闭着眼睛,脸色略微苍白,长而卷翘的睫羽覆盖在他的眼睑上方,投下两片浅浅的阴影,不笑的时候,少年的上唇唇珠会微微翘起,看起来带着一些肉意。

忽略他曾经的劣迹般般,光看这幅纯洁的睡颜,任谁不怜爱地说一句天使下凡?

那两片蝶翼似的睫羽颤了颤,沉睡的恩底弥翁睁开了眼。

久作醒来的第一反应,眨了眨眼。

那颗星星消失又出现,眼中的场景没有消失。

暗红色的墙纸上有着复古的花纹,欧式的床帐上,长长的流苏倒挂下来,正随着暖气的风微微拂动着。

身上盖着的被子和身下的床单触感光滑柔软,是真丝的材质,枕头上有一股男士香水的气味。

这里是……

少年望向一旁的落地窗,虽然窗帘拉着,但他知道,窗后便是整个横滨最漂亮的城市景色,最远处甚至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

这里是这栋黑色大厦的顶层,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卧室。

少年拔掉了手上的枕头,任凭手上的针孔冒出了血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