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十八)为恶不常盈

金五将脸缓缓转过来,仿佛生吞了只耗子似的望着他。许久,他伸出手,将颜九变的脸一点点推开。

“…离我远点。”

“你害臊了?”颜九变不依不饶,转到他另一面偷笑,“羞什么嘛,总有一天用得上的。技多不压身,你学个几式往后去哄姑娘也成。”

“没那必要。”金五闷闷地道。

“怎么没必要?秦楼楚馆是最方便杀人的地儿,谁会在云交雨合时怀里还揣着把剑!再英武豪壮的人,美色迷心时都会丢盔卸甲,杀起人来岂不更容易?”颜九变从放在竹边的家机布袋扯过来,从里头掏出一本单印小书,哗哗地翻给他看,笑道。“这是近来兴的江湖榜,你上回杀的那中州钱老鬼也在上头…我看看,排二十一位,还成。”

金五默默地看着他动作。

“那若是哪一日碰上前十的呢?你也要以卵击石,拼个鱼死网破么?”颜九变嗤笑道,拍了拍他的肩,拿劝诱的口吻道,“我听闻你以前同南派当家明红烛拆过招,她没对你下狠手,恐怕是中意你罢。你在我这儿学几招,回头混到她床上咿呀两下,便能把一大派当家手到擒来,这还不比你在醉春园杀个头破血流的痛快?”

罗刹鬼默不作声,可脸色就同抹了菜汁似的发青。

兴许是回想起了往时卖力拼杀的心酸,还有每回都挥洒血泪的辛苦。踟蹰半晌,他才老大不情愿地微微点头。

颜九变心里一喜,心里却明白这人不过是杀人红了眼,满心想着如何能制敌取胜,是个为此连情与命都不顾的疯子。如今含糊地应了他的话,也不过是想着法子能在往后用来取人性命罢了。

他在金五肩头一按,只觉铁板似的僵直,便轻声道:“好啦,我教你。先放松,放松……”金五好不容易听了他的话,微松了身子,便被颜九变乘机推搡在地上。

石砖冷硬,脊背隔着衣衫触上时依然让金五打了个寒战。只见四周竹荫苍苍,千梢万箨浓翠欲滴。寺中一片幽静,只听得风拂林叶声沙沙,落在肌肤上时卷起微痒的战栗。

夺衣鬼轻轻抚上他面颊,手指贴在脸上,金五只觉浑身雷轰电鸣一般,被触碰之处带着些微的战栗。颜九变同他四目相对,只见他一对碧眼泛起涟漪似的微颤,便低声问:

“什么感觉?”

金五仰面望着他,死鱼似的瞪着眼道:“想把你摔个底儿朝天的感觉。”

颜九变微微一笑,道:“你这是从来没被人碰过罢,贞洁烈女似的,脸都同烫过水的虾子一样的红。你若是往后同你中意的姑娘同房,怕不是要同她角力相扑一晚。”说着手往下移,按在他胸膛上,又问:“现在是什么感觉?”

“想一拳也打在你心窝子里的感觉。”金五看着一副冷淡的模样,实则快跳起来揍他了。

心口是命门,本来是谁都不爱让别人碰的,可水部刺客却不同,他们得极尽柳弱花娇之态,甚而将自己的要处送到旁人手里拿捏。颜九变按住他,嗤笑道:“你怎么哪儿都带刺,要人碰不了。我这是在寻你身上最教你快活的地方,你可以拿这法子去同花娘们试试。”

确实,夺衣鬼似是在指尖上施了一层柔功,趁这番同人亲热抚摩之时悄然探查身上命门。金五仔细地想了想,这似乎对练金光琉璃身、铁布衫之流的武人有用,能寻到解功的要窍。

正出神之际,金五忽地浑身栗栗发战,原来是颜九变倏地将手放在他腰间。这般轻缓的触碰,仿佛在抚顺丝绸一般的摩挲,简直教他大起鸡皮疙瘩。

“这处呢?”颜九变轻声道,声音裹了蜜衣的蛊惑人心,带着拨弄心弦的媚意。

他见金五只是皱眉,却无更多举动,便叹道,“看来不是。”

这罗刹鬼有时同木头似的,既有一副铁石心肠,浑身也僵板得教人无从下手。颜九变暗里使了柔劲,往时这般一撩拨人已能让人飘然欲仙,浑身如浸热汤般舒活,要猎物自投罗网,可金五看着更像要把他痛揍一般的模样,翻着眼不耐烦地晃来晃去。

金五说:“你再往下摸,就等着学无臂剑法罢。”

颜九变笑道:“用不着,你身上肯定有哪处是碰了能教你舒服的。要是寻到了,往后去侍奉时倒不用这么辛苦,自己也能快活些。”口上虽这般说,他乘这功夫却悄然探查金五穴道同内力,好试探他这接应人的本事。

这一试探不要紧,竟教他发觉这小子的功夫古怪得很。内气几近纯阴,九曲十折,按常理是修习柔功的上等根骨,可使的却是刚劲之极的功法。也兴许是这人以往都没修习过正统内功,都是胡乱自己习了些套用,因而行气颇为紊乱。

当手触上金五的脖颈时,颜九变两眼一眯,道了声:“…奇怪。”

这话还未完全脱口,他便见金五倏地面色煞白,遭了霹雳似的剧烈地震颤一下,旋即冷汗涔涔,低了头去恍惚地望向地上。碰这人其他地儿反应皆不如这般大,颜九变愈发好奇,将手掌径直贴上去,却见这回金五反应得更为激烈,瞳仁剧震,溺水似的喘着气儿,一副恍惚丢了魂的模样。

颜九变奇道:“你怎么了?”

金五嘴唇发颤,说不出话,云迷雾罩的脑海里闪过纷零光景,一会是被黑衣女人如利爪般的五指擒住脖颈,让他抵在绣针板前,银光凛凛的针尖顶着他喉间;一会又是颈上被套着长索吊起,脚尖踮不到地面的恐惧感犹如狂澜怒涛般将他湮没……他大汗涔涔,心有余悸,几欲干呕。

那只手摸到了他的脖颈,覆在颈后。虽温温柔柔,却仿佛下一刻便要死死收紧,将他勒毙。女人在他耳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呢喃着不属于他的名字。

易情。她在叫他易情……

眼前突而天旋地转,颜九变才愣了片刻的神,便忽觉手上一紧,身子似腾空飞起般一轻。等回过神来时背上忽地一阵剧痛,整个人四脚朝天,滑稽地摔了满身尘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被金五一把摔出去了!

颜九变被摔懵了,屁股墩儿火辣辣的疼,脱口骂道:“你又摔我作甚!”

自从同这人一齐接令夜行后,颜九变倒是没受过多少伤。唯一会遭的伤就是每回刚从人家床上缠绵完事儿后,这罗刹鬼在清完院周夜巡的家丁后就会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脚从床上踹开,害他腰背挨扭伤了几回。摔他的时候也多,感情他这段时日的伤都是这小子整出来的。

罗刹鬼抓着他的臂膀,垂头凝望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半晌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一声:

“…对不住。”

“……你这么怕人碰到你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