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五十)痕玷白玉珪

要使出玉白刀第三刀,便需静心平意。要将元神心力尽皆灌入凝练于这一刀之中,步入无我之境,才得以施展“玉碎瓦全”。

王小元不止一次出过这刀招,每回皆是筋骨尽裂,险些身死神殒,但这已是他无意中收敛劲道的后果。人总会于无意间护着自己,剑尖逼近两眼时会惊怖,利矢擦过耳畔时也会胆寒。因而他出刀时总会微微收势半分,生怕第三刀真会夺走自己性命。

所以实际上,王小元从未真正出过一回第三刀。

若是出了第三刀,照义娘所言,说不准真的会“天地失色,鬼神惊变”。天山壁上的深壑横亘于嶙峋山石之间,仿若巨大裂口,让人看了为之畏怯,那便是“玉碎瓦全”留下的伤痕,是真正的第三刀。听闻先人出尽刀招后身殒神灭,身躯几化作齑粉。

树影深深,繁枝在茅屋前搭起了荫盖。王小元倚在窗边,伸手折了支狗尾草,叼在嘴里百无聊赖地晃动。他默默地想,要出得了“玉碎瓦全”,便需心神澄净,达真一之地,因而心中不得有半点魔障。

金乌就是他的魔障。

他日思夜想,牵肠挂肚,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他家少爷那儿去。所以只要金乌仍在,他便出不得玉白刀第三刀。

“可我学刀是为了少爷……”王小元望着刺目白日,喃喃低语,“要护住他,就得用上第三刀,可使了以后我便死了,再也没人能护着他了。”

思绪犹如乱丝,绞作一团。王小元不善于想这般错综复杂的事,苦恼得头疼,抱起了脑袋。

正胡思乱想着,幽深竹径后踅来一个人影。那人戴顶瓜皮帽,一身明绿窄袖衣,手里晃着只羊皮拨浪鼓,没个正形样儿,见了王小元后露着皓齿一笑,正是钱仙儿。

钱仙儿顶着晨辉向他摇手,道:“早,洗漱过了罢?我给你带了红豆粽子,你先凑合着吃罢。”

王小元抬手接住他抛来的小粽子,却没急着解绳,开口便问:“有金乌的消息么?”

这话他不知问了多少遍。钱仙儿一愣,旋即呵呵笑道:“急什么呢!有的时候我难道不会教你知道么?小元,咱们可是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我与你处的时候比你与你东家长得多咧。”

“你是不急,我快急死啦。”王小元嚼了满口的糯米,口齿不清道,“我见着他的时候他都快死了,要是把他丢到不知哪处的荒郊野岭里,他岂不是死得更快?”

他心里正着、倒着、横着、竖着地把金乌的名字读念写画了百遍千回,神态恍惚,似是在心里装满了事。

钱仙儿笑道:“可我看你神色自若,不像着急的模样。”

王小元说:“我念着能平心静气的玉女心法呢,从前些日子就叽里咕噜翻来覆去地念。醒着时念,睡着了在梦里也念,要是停了半刻,我保不准就心头火燎,非要把天府翻个底儿朝天不可。”

说着,他三五下把粽子塞进嘴里,痛苦地吞了,梗着脖子打嗝道:“你究竟有没有消息?我是谢谢你把我从候天楼刺客那儿带出来啦,但若是并无打探消息的门道,那我也得早日向你们谢别,往别处去……”

原本他以为金乌被颜九变逮住了,颜九变想以此来要挟自己,可夺衣鬼那时却摆了个假冒的人来试图唬住他,这反倒说明金乌并不在他手上。

心口在怦怦地跳。王小元忽而回想起他带着金乌在成邑求医的那段日子,他入了孙大夫的医馆,却不想那处的两位郎中并不愿给金乌治病,还见金乌是哈茨路人,心生歹意要将金乌作了药人。那时他冲进去把不省人事的金乌背了出来,后来却发觉他家少爷手里死死捏着一物。

那是一枚铜板。

王小元起先给他换衣衫时瞧过,这铜板起先不在金乌手里,却不知怎地就被攥进了手心里。若不是金乌早已恢复了神志,握着枚铜板想作暗器使,伺机待发,那便绝不该在他手里。

所以自那时起,王小元心里便隐隐有了些猜测。他想:金乌是不是——要借着病恙之态,来瞒天过海?

但略一回想那狎欢之夜后金乌的痛苦神色,却又不似是故意装出来的。

钱仙儿与他晃着手在竹径上闲步,轻松地道:“有些事的确急不得。沟里有位牛耳长老,小道消息颇多,听说连万事通都比不得。我正想借着今夜端午集会时引见你给他。”

王小元的神色很委屈,“见了牛耳长老的面、问了他后,我便能知道少爷在哪儿么?”

“今夜所有长老都会来,”钱仙儿露出狐狸似的狡狯笑容,“你不妨挨个问遍。”他没说能否问道,只是含糊地搪塞了过去。王小元虽不满,如今却也已并无其余出路,只得随着他在山中漫步。

碧波漫漾,蝍蛉飞舞,两人在龙尾山中踏草而行。王小元望着钱仙儿的身影,不由得怔然失神。他与钱仙儿阔别十年,对方身板拔高结实了许多,眉眼里亦似是染了世俗之气,而他却似乎还和当年一样,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孩儿。

钱仙儿打往时起便是个爱在俗世里混的,总爱逮着机会就往镇里奔,看乐工歌僮咿咿呀呀地弹唱。王小元对世事懵懂,便常傻兮兮地问他些话儿,还反被他嘲弄。

如今王小元与他重逢,也有一肚子话想同他说,可不知先拣哪个问起,竟支吾着开口:

“仙儿,我有话想……想问你。”

秃瓢脑袋动了动,钱仙儿笑眯眯地回眼,道:“你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小元赧然问道:“…我总是做梦……梦见做那档子事,该怎么办才好?”

详细的他不敢再说了。他也总不能对自己以前的好兄弟道他有个心魔,而那心魔夜夜来找他风流,倒凤颠鸾。

钱仙儿猝然驻足,他转头把王小元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诧道:“…你?”

这也难怪钱仙儿心里奇怪,虽说按王小元的年纪,早该到了行嫁娶之事的时候,但这小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又一副爱受人骗的软脾气,钱仙儿总觉得他该打一辈子光棍。再加上这小子从幼时起便生了副白净秀气的模样,镇里姑娘家常嫌他没英武之气,虽心里欢喜他做个捣蛋的弟弟,却是不乐意他做意中人的。

王小元的脸红得像熟了的虾子,蔫下头去小声道:“嗯。”

他现在怪自己当夜怎么就不甚呛了混了牵肠草的井水,害得他不得不同金乌行事,头脑里还尽是他家少爷的影儿,连念玉女心法都镇不住。

看他蔫头耷脑地跟在后头,钱仙儿叹气,闭了眼佻达笑道:“小元呀小元,想不到呆脑袋也能开窍。是和哪个姑娘?”

“嗯…”王小元眼珠子乱转,“有钱但凶巴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