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新年番外】相守夜欢哗(四)

天色不一会儿便昏黄了,晚霞铺在天边,像红纸灯笼的光映到了天上。炸油酥的香气从弯绕的街巷里飘出来,小孩儿们聚在门口,将闻香而来、垂涎欲滴的黄犬推搡到一旁,叽叽喳喳地耍闹。

金府里也热闹非凡,金乌寻来的庸客挤满了堂屋。他们进进出出,将府里老旧的、缺坏的物件修缮换新一番,搬些大箱小柜,忙得热火朝天。府里四处悬着灯笼,映得亮如白昼,王小元却坐在石阶边,紧张地掐着砖缝里的枯草。

有个人匆匆经过他身旁,王小元一看他的模样,便抬手牵住了那人衣角,不安地叫道。

“水十九,来陪我坐一会儿。”

这人曾是候天楼刺客,算得上是玉乙未的好酒友,如今却没地儿可去,便也在金府里暂且做个食客。水十九手里正捧着一碟果子,看起来正是要往房里送去。听王小元这么一叫,他便把果子放下,坐在王小元身旁。

“什么事?今日真是难得找我一回啊,玉白刀客。”水十九笑道。

他虽笑得和气,王小元却忸忸怩怩,半晌也说不出口,一张脸羞得同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本想问些话,可一看到水十九那同金乌极相似的脸,他又险些魂儿都被吓飞了。

水十九将他这副模样收在眼里,沉思片刻,忽而恍然大悟道:“你是想问我关于上床的事么?”

王小元大惊:“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咱们水部其余的事倒也不熟,但翻云覆雨的事却倒算得精通。还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也不赖。”水十九笑道,“想问我什么?尽管问罢,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我…呃……”王小元听他如此说,心里一喜,却又觉得此事着实难以出口。他犹豫许久,这才小声问道,“你…你知道金乌吧。”

水十九点头道:“少楼主的大名,候天楼里自然是无人不晓的。何况我在府里待着的这些时候,倒是白吃了不少他家的米饭。”

王小元更觉羞赧,凑到水十九耳边悄声问:“我想问…他……他在床上会是怎样的?”

这话问得水十九哑然失笑,他眨了眨眼,偏头看向王小元。“玉白刀客,你可真是坏心眼,这问题你问我,我又如何能答得上来?我没同他上过床,我怎地知道?”

话才问出口,王小元便后悔了。水十九弯弯的眉眼里似盈满了笑意,瞧着他时更教他心里火烧火燎似的赧然,恨不得在地上寻个缝儿钻进去。

他努力地想要会想起以前他们在天府宅子里的那一夜,想猜透金乌会在今夜如何待自己。可那时金乌在病中,无甚气力,还能任他摆布,如今却是精神起来了,欺负他的力气与花招一样也不缺。

水十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倒是有些猜测。我记得以前少楼主同水九的关系不错,水九还真授了他些把戏…”

“什么意思?”王小元懵头懵脑。

“就是说他若是同你携云挈雨,应该会教你十分得趣。”水十九笑吟吟地道。

王小元的脸烧起来了。他总觉得金乌对此事可算得相当娴熟,甚而可称得上是精于此道。

水十九又道:“但他…唉。”说着又轻轻叹了一声,欲说还休。

“怎么了?”王小元忙问。

“少楼主向来是以凶狠出了名的。”水十九道,“对敌时从不留情,哪怕是手脚被拗折,只剩一口牙也要将他们咬死。”

王小元打了个激灵,“你是说……”

水十九笑呵呵地道:“兴许他在床上待你也极凶猛。”

单这几个字,便已叫王小元栗栗发颤了。平日里他便最怕金乌拿要生吞活剥人的眼神瞅他,若是要被这人欺负,可真不知要被揉搓成什么模样。

此时只听得水十九又道:“对了,说起少楼主此人,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什么特点?”

“睚眦必报。若是有人刺了他一剑,他便也偏要还一剑回去。有时他已将一人杀死,教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下,他还要小心眼地过去捅上一刀。”

王小元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以、以前我在他病重的时候欺负过他…”

水十九问:“你把他怎么了?”

“我…我折腾了他一夜,后来他难受到吐血了。”王小元想起此事,仍心有余悸。

“那你便做好…”水十九托着腮微笑,“被他折腾两夜的准备罢。”

——

与水十九说完话后,王小元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下房里。

先前他在东厨里不慎举火,把自己的卧房烧没了,金乌没法子,便给他再分了一间。这下房是用以前的旧柴房改成的,王小元平日里爱拾整物件,倒也干净整洁,只是这处离堂屋、客房极远,孤另另地矗在荒草之间。王小元这下想通了,若是他在这处挨金乌百般欺侮,都不会有一个庸客听到。

他心里惴惴不安,似挂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在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出外捧了只大浴桶,烧了热汤。

王小元还记得水十九向自己细细讲明了要注意的事儿,得先备好香膏、巾子,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净,不留一丝尘垢。水十九还给了只装鹿角散的小盒、一枚铜精,朝他神秘兮兮地笑,说兴许会用上。

此时待在房里,同临刑前般无异。王小元浸在浴桶里,忐忑不安地用巾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刷洗了一遍,只浸得浑身通红,骨头发软。他又犹豫着拿起脂膏盒子,打开时两手都在发颤。

是要他有些觉悟,先给自己抹上,还是等金乌来给自己抹?可听方才水十九所说,金乌可有着副凶猛的性子,恐怕连脂膏抹都不抹,便会强横地闯进来。左思右想之下,他把盒子放下,推得远远的。

“要死了…我要死了…”王小元两眼无神,嘀嘀咕咕,“我保准会被他欺负死……”

他擦洗完毕,在身上披了件明衣,恍惚地系了布带,又恍惚地抽开。左右都是要被扒的,穿着又有什么意思?于是在这浑噩心情里,王小元倒了热汤,将榻上衾被铺齐,吹熄了蜡烛,像块木板似的直挺挺地躺进被里去。

躺了不知有多久,许是有半个时辰,抑或是更长的时候,金乌还是没来。王小元却如卧针毡,辗转反侧,最终受不了了,一骨碌地爬起来,跑出门外去。

家祠里黑漆漆的,只有几星香烛火光幽幽地在暗处里烁动。王小元在神龛里摸到了几杯酒,递到嘴边一仰脖便都吞了下去。

他又在脚边一摸,摸到圆桌边有几坛酒,便也抱着酒坛子回到下房里。王小元酒量不好,一杯便倒。平日里若是有酬酢,他便会远远逃开,滴酒不沾。可他此时却恨不得把陶坛都吃进肚里,要他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