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三十七)生当复相逢

玉碎瓦全——这一刀招冠绝今世,鬼功神力,传闻中能劈山斩石、分河断海,却鲜少有人愿意习得。

原因是这使出此招定会使得浑身骨裂,身躯支离破碎,刀主身受巨创。玉求瑕在对着龙尾山石室上的壁画时,曾于长久的冥想中思索着一个问题:

凭着残缺的玉女心法,究竟要如何才能敌得过左不正?

他曾于两年前在天山崖上出过杀招,那时左不正只是被第三刀削去了半只手掌。若是他拼尽性命的一刀尚且不能取得左不正性命,那又有谁能降伏夜叉?

玉东青的影子在幻境中浮现,慈爱地微笑着,摩挲着他的脑袋道:“那便再出一刀好了!”

那时,王小元懵懂不解,问他:“出第一次‘玉碎瓦全’后,我的骨头都要碎掉啦,哪儿还能出得了第二次?”

虽说他以前曾在重伤未愈之时接连着出过“玉碎瓦全”的刀招,可两次出刀之间倒也间隔了数日,有略略休整的功夫。可真正对上夜叉之时,恐怕他得接连不断地频出杀招。

东青长老的影子对他笑道:“傻小子,你在刀上减半分势头,再多出几刀不就成了么?”

王小元想到出一刀要经受的非人痛楚,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玉东青道:“没有全本玉女心法,你那刀招本就火候不到,减半分力道又有何妨?但夜叉爪利甲坚,非要多次劈斫才能抓得她破绽。你要同她拼的不是刀法高妙…”

“…而是性命。”

现今想来,东青长老的此话的确不错。要抵敌得过夜叉,除却以性命相搏再无办法。

焰海之中,玉求瑕口中吐血,只觉手足皆剧痛得难以动弹。头脑一片空白,疼痛欲裂,仿佛忘却了诸多重要物事。但他再绞尽脑汁一想,发觉自己还记得金乌名姓,便已十分知足,便不再去挂记了。

玉求瑕一咬牙,在无边痛楚间举起了玉白刀。如今他只能用尽心力,在死亡降临之前再出几回“玉碎瓦全”。

可就在那一刻,他止住了动作。耳边传来几声轻咳,旋即是醉春园女子急切地呼喊。玉求瑕艰难地回头望去,只见醉春园女子围着面无人色的金乌,急得满面薄汗,不住地按压他穴道,敷上刀尖药。而金乌眉头紧蹙,低咳之下鲜血涌出,将惨白面庞染得殷红。

“少爷……”玉求瑕心中忽地一抽痛。这心中一痛竟压过了周身疼痛,教他几近窒息。

浑身鲜血淋漓的夜叉忽而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悬在他面前。那是一枚鲜红丹丸,被拈在夜叉的纤纤玉指之间。

玉求瑕回头望她,声音淡冷:“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认得么?”左不正面带虚汗,“能救金五的玩意儿。”

“真是奇事。您竟不留着自己使,倒有一副菩萨心肠,愿意给在下少爷吃了这丹丸。”玉求瑕喘息微笑道。

“我死了倒无甚所谓,但我一直……将他当作易情,想留着他,但现在却不同了。”左不正低眉垂眼,眼中似有无限愁绪遐思。此时她轻声细语的模样,浑似一位怀春少女,让人不由得心中为之一颤。“你也想救他,不是么?”

她面上隐现凄绝之色,将那血红丹丸高举,道:“这是我自万医谷的小姑娘手里得来的丸药,名唤还丹。从二十年前汉真人到访万医谷,携全谷人炼成的仙丹,可谓举世无双,乃是全天下人皆渴求的生死人、肉白骨的丹丸。”

“金五已中一相一味之毒,此毒无药可医,不过兴许还丹能暂救他性命。”左不正微笑着将那拈着血红丹药的手向旁轻移,悬在了熊熊烈焰之上,两指轻放,似是有要将还丹投入火海中之意。“这药可不是火炼的,若是它烧没了,金五就再也无药可救了。”

玉求瑕浑身一颤,牙关紧咬,颤巍巍地抬起刀尖。

左不正冷笑:“你若再将那刀举起一寸,我便将这还丹扔进火里!”

“你想要…在下做什么?”玉求瑕咬牙切齿地道。

此时群雄皆以看得清楚明白,知道左不正想要以这还丹作要挟,让玉求瑕再也奈何她不得,一时间心急如焚,不住开口嚷道:“玉白刀客,休听她胡言乱语!”“武林大计为重,不过断送一二人性命,又有何惧!”

夜叉微笑道:“我想要你震碎玉白刀,如此一来,我便将还丹给金五。”

玉求瑕神色凝重。金乌伤势如此之重,要救得他性命非还丹不可。可在敌过夜叉之前要震碎玉白刀此事又万万不得。他垂头望着晶莹雪白的玉白刀,鲜血淌过刀缰,垂落入剑刃之上,仿若一道怵目惊心的裂痕。

真要震碎刀刃么?

不,不行。若是没了玉白刀,他得如何在夜叉利爪下保住金乌性命?还丹…他得想尽办法从夜叉手中夺下还丹。

他正踟蹰,忽觉耳边一道疾风掠过。尖利啸声之后,但见得几枚黑子迅捷飞出,一下便将左不正手中丹丸打落。

左不正未曾料想竟会有如此凌厉的攻击,加之身受重伤,竟一时反应不及,没将那还丹紧握在手里,将丹丸失手跌在火里。

“……!”

玉求瑕与左不正俱是一惊,不由得惊呼出声。低头望向焦黑地里,只见焦木纵横,烈焰熊熊,哪儿还见还丹踪影?

霎时间,玉求瑕几近心胆俱裂,冷汗如瀑而下。还丹多半已落入火中,被烧灼成灰烬。他扭头望去,正想向那掷出黑子之人嘶声怒喝,一泄填胸怒火,却见金乌倒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染红的指尖微微抬起,仍作扣着棋子的模样。那一瞬间,是金乌扔出了棋子,将还丹打落。

金乌气若游丝地向他一笑,嘴唇微微翕动:

“王小元,我才不要…什么还丹。”

玉求瑕长久无言,他望着金乌几近魄散魂飘的孱弱模样,心中宛若绞割一般剧痛难当。

一滴晶泪混着面上血迹缓缓滑落,他喃喃道:

“可是少爷…我是为了救你才去学玉白刀的。”

“以前我总同你说我有许多愿望,什么要买大宅子,要顿顿食能果腹,酒足饭饱,其实那都是骗你的。”玉求瑕水润莹然的双眸望向金乌,难得地显出几分情难自控的恼怒。他声泪俱下,低喝出声,道,“我只想要你活着,一直待在你身边,难道这点心愿你都不能成全我么?”

武盟众人早已目瞠口哑,望着这二人,久久无言。江湖榜首的玉白刀客竟与候天楼黑衣罗刹有旧,这是他们转破脑筋都尚且未曾想到的事。可看他二人言语间甚是坦然诚挚,不自觉间竟也觉得这并非奇事了。

金乌却艰难地扭过头,对跪坐一旁的醉春园女子道:“醉春园的姑娘,从我衣袋里…拿一个…白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