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三十一)昔去雪如花(第2/3页)

方才在一旁听着的天山门弟子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先前你就一直在口口声声地说,要玉白刀客教你刀法,究竟是为什么?学了刀法有什么用么,你是要称霸天下,还是要讨得姑娘芳心,好娶到一个漂亮媳妇儿?”

王小元摇头:“我要救人。”他凝望着火烧似的霞光,向着渺朦云海的另一头远眺。“只有天下第一的玉白刀法才能打倒那可怖的魔头,让我把少爷救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话一出口,其余天山门弟子忽地收了嘲弄的笑声,反倒以忿然的神色瞅着他。有人低低地呸了一口,骂道:“痴人说梦!”

这世上最厉害的刀法摆在面前,却只想着救个和他没什么亲缘的主子。天山门弟子大多是豪横势家出身,只觉这与利丝毫无干的念头荒唐透顶。

东青长老却呵呵笑了几声,抚须道:“小友若是真有意求道,那便不妨教咱们另眼相看罢。”老者指了指山门外,“你就在那儿站着罢,过了今夜,明晨我再问问你心意,是要回日暖风和的山下,还是入了这成年风雪大盛的寒苦之门,你这一宿便好好想想罢。”

王小元刚想张口说话,两个天山门弟子便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胳膊,将他往山门外一放。东青长老与其余弟子哈哈笑着走了,入了殿门便将槅子紧闭,不再出来。只留他一人在外头孤寂地吹风。

夜里风雪渐大,枯枝发狂也似的乱颤,雪沫打着旋儿在空里冲撞。玉帝殿化作沉沉欲摧的暗影,彤云似的压在他面前。王小元冷得齿列咯咯作响,壬阳旺气丸在他身中带来些微的暖意流淌,他抓着木枝,艰难地站在原处。

天幕是墨一般的漆黑,冷到极点时,他眼前、耳中已然生出幻觉。恍惚间,他望见自己与金乌牵着手在嘉定的青石板街上撒丫子奔跑,竟似是跑得浑身发热、满头大汗。王小元想出声呐喊、想将身上衣衫尽数剥去,可手脚冻得石头也似的,动弹不得。

黎明了,日轮鲜红,浮在云海之上,染出一片红鳞似的光。天山门弟子中有些早起扫雪的,提着簸箕、笤帚慢腾腾地前来,见到山门外立着的雪人儿,不由得心里发恼。

端着簸箕的弟子蹙眉道:“昨儿是谁这末有玩心,在山门外扑雪人?”

提着笤帚的弟子撇嘴,“谁知道,反正不管是谁扑的,都苦着咱们啦。”说着便用笤帚拍了拍雪人,想打散这团雪。

可笤帚拍了拍,雪簌簌地落下来,却教他们吃了一惊,只见雪人里头是一个浑身冻得青紫的孩子,手里支着条木棍,眼皮耷拉着,却倔强地挺着身子。

“…人!”把着笤帚的弟子惊恐地大嚷,“这是人!”

王小元在山门外站了一夜。夜里风雪极寒,他也冻得没了知觉,只僵僵地立着。东青长老听说了这事,很是意外。弟子们手足无措,又撵不走这小子,便只得扫净了间小庐舍给他。王小元裹着毡毯,喝了几大碗姜汤,身子才渐暖起来,可手脚确是要冻烂了,青青紫紫。

等得身上有了些暖意,神志清醒了后,王小元便怔怔地问前来照看他的天山门弟子:“哥哥,我这算得入了天山门么?”

“…算,算罢。”那弟子给他从陶罐里斟黑糊糊的汤药,嘟囔着道,“再让你在山门外站下去,小命都快没了。反正你也带了玉佩来,东青长老说,索性给你收作个外门弟子,要学剑不准入列,只能在剑阵外用眼瞧、用心记,知道了么?”

若是旁人,得入这西北第一大宗,已经该喜不自禁、心花怒放了,可出乎那弟子意料的是,王小元却道:“那我能见玉求瑕,向她学刀了吗?”

他说这话时神色凝重,两眼不住扑眨,眼珠漆黑,像盈满了天光。天山门弟子愣住了,没想到他这般诚心发问,失笑道:“你小子做的什么美梦,这怎地能成呢?你以为天下第一刀客是想见便见,想拜就拜的么?”

王小元没说话,他低下头,闷声不响地用手指绞着褥子。他想问,若是他不是要见玉白刀客,而是想见一见他的义娘呢?孩子想见爹娘也是需要缘由的么?

只是他不想说出玉求瑕便是他义娘的事儿,毕竟他已隐隐察觉到,王太是要偷摸着来天山的,若是被人发觉了此事,他义娘准会被人指着道同恶人沟的山鬼私通。

“罢了,你想去就去。”那天山门弟子见他一言不发,把汤药碗往床边几案上重重一放,嘟囔道,“你都拿了玉佩来天山门。照南赤长老先前的说法,只要拿了玉佩来了的,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要接进门下。你要是想去寻玉求瑕学刀,那便去罢。”

“只是她练刀之处在天山崖上,你攀不上去,便得在上崖的小径那儿等她。运气好时十天半月能撞见一回,要是她半年下来一趟,咱们也帮不得你啦!”弟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还有,你是个男娃娃,就算见了她,也准学不得玉白刀。”

“为什么?”王小元很是不解。

“女子才能学玉白刀法,因为这刀法循的是阳柔之道。身子骨不够韧、身段不够婉柔是习不得刀的。”那弟子哈哈大笑,“要不,你重新投回胎试试?下辈子做个能习刀的女娃娃。或者用锤把骨头一根根锤断,身子便够软绵绵的,如此便能学刀啦!”

风雪纷飞,白尘弥散,一道小径蜿蜒爬上山崖。

王小元顶着风从庐舍里出来,怀里抱着盖罩的小火炉。他向弟子们借了件厚桂布衣,裹在身上,趔趄着在雪中前行。天山崖高耸嶙峋,似是直突天阙。王小元在岔道口歇了脚,跪在了雪地里。

他咬着牙,高声呼道:

“嘉定金府王小元,求见天山门玉求瑕!”

喊声回荡在冷寂的飞雪间。他在坚冰上使劲儿磕了磕头,又往前迈一步,积雪没到了膝边,他又扯开嗓门嚷道:

“嘉定金府王小元,求见天山门玉求瑕!”

无人回应,可他仍不气馁。天山门的东青长老曾说过,心诚则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是不大认得字儿的他也懂得的道理。王小元高声叫嚷着,用力地磕头,额上磕出了一片红印子。有弟子遥遥地在雪地里看他,低声窃语,似是在讥笑,可王小元才不理会他们,依然执着地一步一磕头,往崖上迈去。

大雪封了前路,他便跪在那路上苦等。怀里揣着的干糗石头似的硬,饿的时候他便用吃奶的力气啃几口,渴时捏碎了雪吃。这回的冰冷更是难捱,他不知跪了几天,神志几乎要在这极寒中死去。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小药杵,那是从捣药的天山门弟子那儿偷来的,精钢制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