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三十六)昔去雪如花(第2/3页)

“死…容当家死了?”

百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瘫软在地的那一团血肉,血蛇在细貂皮上蜿蜒。那男人跨在黑骏上时神采飞扬,笑声粗狂,对下人颐指气使,可死时却只剩一具笨重的尸躯。

只用了一瞬,那叫玉斜的少女便挣脱了他们的囚锢,一刀刺死了容氏次子。

“是啊,他死了。”玉斜看起来很疲惫,她提着刀,紧了紧衣衫,弯腰从容将钟怀里摸出顺袋。

她将钱袋子抛到容氏家丁与容将钟雇来的九流武人的脚下,“钱,你们自个儿拿去使。你们也是拿钱办事,与徐家无冤无仇,就这样下山罢,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动我。”

人群窸窸窣窣地议论了片刻。

那被玉斜劈裂耳廓的带剑侍卫笑眯眯地走出来,摇着手指道。“这可不成。”

“有什么成不成的?”玉斜冷视着他。

侍卫虚情假意地一笑,说:“徐姑娘,你杀了咱们的主子,可咱们东家不止一人,若是咱们这末平白地空手回去,定会被容家其余人怪罪。”

玉斜轻哼了一声,伸手将颊边垂落的血珠掸去,“你想带什么回去?银钱?还是天山门的刀谱?”

“不。”侍卫拱了一拱手,一晃眼,十枚银光烁动的短镖现在他指缝间。他抬起脸,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我要…姑娘的性命!”

刹那间,短镖犹如流星般飞出,随着雪片翻飞。玉斜扫劈过去,刀刃旋了半弧,挡下七支短镖,刀柄在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周,抵住余下的三枚。一抬眼,那着辫线袍的侍卫已抽剑在手,一剑长驱直入,直袭玉斜的胸腹。

玉斜抬刀一格,却听得喀喀嚓嚓的细小声响。她惊见刀刃上现出鱼鳞般的细纹,有细小的铁末从刃边落了下来。

侍卫冲她狡黠地一笑:“姑娘方才撂了刀,我便做了些手脚。认输罢,你的头颅,我是割定了的。”

少女咬牙切齿,真是个黑心肠的无赖。她在天山上与同门弟子比试时,讲求的是公正、不偏不倚,素来光明正大,点到为止,从未见过这下九流的招法。对上一人,她已觉得心头烦扰,若是对上一群如此狡诈无匹的人物,她还有胜算么?

围在四周的人群突地惊叫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叫嚷,像一锅沸水,举着刀剑的武人惊恐地后撤。从云杉林间传来深沉而剧烈的轰鸣,像蛰伏的巨兽醒觉,发出低沉的嗥鸣。

四野八荒、围着他们的千百株云杉上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百年古木像一片巨大的墨云,向众人缓缓压来。大片积雪扑簌簌地下落,浇在他们头上。

“树…树全断了!”有人惊恐地喊道。这时其余人才发觉目之所及处,云杉树上皆有一道深壑,像有巨斧劈斫过一般。

“这儿要塌了,快,快逃!”“别管容当家了,快些走!”

武人们仓皇逃蹿,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胳膊,撒开腿没命也似的奔跑像溃散的蚁群。在他们身后,云杉次第訇然倒下,沉重的木林倏时倾坍了一片,大地嗡嗡震响,躁烈地震动。

那侍卫嘁了一声,回头去寻玉斜与王小元,却见漫天雪尘遮天蔽日,四处一片茫白。

杉林的倒坍似是掀起了狂烈暴风,在冰冷朔风间,两个身影在雪地里艰难的跋涉着。

玉斜吃力地拄着刀,背着王小元往山上走,带血的脚印很快被雪掩埋,净荡荡的一片,不留痕迹。

“对不住,我又要带你回去了,小元师弟。”她喘着气,迈开步子,“你伤得太重了,支持不到庭州的。待你伤养好了,我再…带你下来。”

王小元含混地应了一声。他身上淋漓的鲜血似已被冻住,浑身被丢进了冰窖里似的发冷。他蜷在玉斜的背上,只觉脑壳发裂般的疼痛,不由得轻轻气喘了几声。

“我…我的头好痛,像有…锤子在里头敲。”他紧紧地圈着玉斜的脖颈,喃喃自语道,“师姐,我要死了么?”

苍白的天幕下,两个小小的人影在蜿蜒的山径上缓步跋涉。

玉斜伸臂搂紧了他,低声说:“…不会的。”

“可我听说,第三刀会死人…”王小元低垂着眼帘,说,“死的人是我…是么?”

少女不愿同他再说这些生死的话,想了一想,转了话锋,局促地一笑。“你真厉害呀,小元师弟。我还从未挥出过第三刀,你却已经…能完完本本地出一回‘玉碎瓦全’啦。”

那云杉林中横亘于巨木之上的刀痕,正是王小元使出来的“玉碎瓦全”的刀招。他第一回 使,劈出的力道浅,好一会儿才让杉木折断。

玉斜也说不清心底是不是涌起了些微妒意。一个方才学刀两年的小子,怎么就能豁出性命去使出这要命的刀法?

“连复仇…都未能让我挥出这第三刀。”她轻声道,鼻头有些酸涩,“小元师弟,你为何能为了救我…出了这一刀?”

静默延续了许久,久到玉斜以为王小元已然昏厥过去,他才低低地开口。

“第三刀…一定不是杀人的刀。”王小元像是在她背上笑了,在迷糊间断续地道。“它是…救人的刀法。若要杀人,杀我一个…便够了。”

玉斜倏然停住了脚步。

王小元搂着她的脖颈,鲜血从臂上淌进她的衫子里。他眼皮直打架,困乏得厉害,头又一下下地发疼。他小声说:“…师姐?”

“嗯?”

“我现在…好困,好困。脑袋好像…在出了那一刀后…变得很糊涂。”王小元闭上眼,梦呓似的道,“师姐……”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玉斜没说话,只是迈开了步子。他俩顺着太乙溪缓缓地往回走,落雪的长阶在遥远的梅林后。梦呓声渐息,王小元伏在她背上,似是昏了过去。

第三刀玉碎瓦全需凝尽心力,不仅在挥刀的那一刻会筋骨尽裂,还会神思耗竭。后果重些的,出刀后便会立刻毙亡,好些的也会神志紊乱,有的成了疯傻呆儿,有些却是头脑空空,忘尽了过往。

她望了一眼手里提着的两柄长刀,一柄是她的,月纹鎏金的鞘,刃上沾了许多人油与鲜血;另一柄是王小元的,虽只有寒酸的铁鞘套着,刀刃却明净如镜。

“师弟,你救了我,可我却杀了人,破了门规,心里从此一定再无清净。”

玉斜低声自语,她把自己的长刀丢进雪地里。鎏金的刀鞘骨碌碌滚动,在日头里发出鳞鳞的金光,往山下滚去。

她破了门规,再不得是天山门的刀。可天山门一定会有一把刀,若她不能被打磨,那便会是——

少女别过脸,深深地望了一眼昏睡的王小元,他阖着眼,乌发垂泻着,将面庞衬得愈发雪白。她笑了一笑,笑容里带着些微的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