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夏(16) 炽烫

羲和宫是先帝特地为小公主建的,就在东宫旁侧,亦方便先太子照顾小妹。

只是后来先太子出事,东宫至今空置。宫中之人避讳先太子的冤屈,害怕亡魂索命,大多都绕道而走。牵连着一旁的羲和宫也热闹不起来。

星檀入宫以来,每月都要去探望还曦几回。小公主受得先太子之事的刺激,不大愿意见生人,是以宫内外的宴席能免则免。皇帝宠着小妹,也并不强求。

最开始,星檀还是受皇帝所托,照拂这位小妹。

公主不喜人多,羲和宫门前冷清,仅留着个看门的小内侍小邓子。

见得是皇后一行人来,小邓子连通报都省了,直来行了跪礼,方抬起面来笑嘻嘻望着星檀。

“娘娘可终于来了,公主念着娘娘好些日子了。”

星檀免了小邓子的礼数。

小邓子见安总管不在,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奴才给娘娘引路。”

羲和宫地界儿不大,园林山水却修得灵气逼人。园子里不见松柏,唯有柳树与桃杏,若逢着春日里,柳青桃粉,能惹来蝴蝶成群。眼下桃花儿不开,却正是吃桃儿的好时节。

星檀入来院子的时候,便见得小公主踩着个小内侍,左右各一个婢子扶着,正往树上够着新熟的桃儿。星檀怕惊得她摔着,让一行人放轻了脚步。

小公主摘了三个桃儿,正扔入下方婢子端着的筐子,这才见得星檀。

“皇嫂!”

小姑娘声音清甜,桃子也不顾着摘了。从小内侍背上一跃跳了下来,直跑来拉起星檀的手,娇娇气气地埋怨起来,“你可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我正等着你一道儿去看银雪刚生小马驹呢!”

小公主七岁那年,从赤鑫国朝贡的来货品中,有一匹通身银白的小马驹,先太子奉先皇命主持接待使臣事宜,便特地与小公主留了下来,取名银雪,做小公主的坐骑。

时隔多年,银雪已成年,去年有了孕。上回星檀来的时候,便听小公主提起,等银雪生了,要一道儿去看小马驹。

“那我们今日便去。”星檀答应的爽快。

小公主一时笑得灿烂如阳,欢喜过了,这才见得星檀身边跟着的陌生女子,忽又躲去了星檀身后。

星檀知道她认生,劝道,“不必怕,叫玉姐姐吧。”

小公主虽还怯着,却很听星檀的话,温温地叫了一声,“玉姐姐。”

星檀将她从身后拉了回来,“桃儿别摘了,摔着了怎么办?去小围场看银雪吧。”

“好!”小公主笑着应了,方怯怯看向玉妃。

“那玉姐姐呢?”

玉清茴方在旁听了一会儿,已然发觉小公主认生的性子,本想推辞不去。却被皇后抢了话去,“玉姐姐染了风热,正好多走动走动,身子方容易好。”

星檀知道,小公主虽是怕生,却是很愿意交朋友的。先太子还未出事之前,宫中人都知道,还曦公主是被捧父亲与三个哥哥的掌上明珠,性子活络,最讨人喜欢。

“还曦也生过风热。”小公主看向玉妃,笑得不大自然:“皇嫂带我玩儿秋千,出了一身的大汗便都好了。”

听得小公主都松了口,玉清茴自应了下来,“那清茴便陪同皇后娘娘与公主一道儿去。”

小围场就在皇城西北角上,是为宫中皇子们学骑射而建的。地界儿不大,却有一圈马场,养着二十余匹良驹,多数都是皇家子弟的坐骑。

小公主出行,爱戴轻纱笠,不愿让其余人见得自己的模样。可一路行来小围场,宫人们心照不宣,都知道那带着轻纱笠的是还曦长公主,又见得皇后与玉妃也在,一一作礼避让。

到了围场,又有专门的马官内侍领着小公主去了银雪的马厩。

皇宫围场草料充足,银雪即便将将生产完,毛色依旧鲜亮。银雪吃饱了草料,立着围栏边上,腹下一头全白的小马驹,正伸长了脖子去讨要奶喝。

小公主见了,悄声取了头上的轻纱笠,对星檀“嘘”了一声。“它在吃奶呢。”

星檀也忙拉着玉妃顿了顿足。

等小马驹喝饱了,小公主方欢喜着小跑过去摸了摸银雪的脖子,“可辛苦你啦!”罢了,又回头眨巴眼睛望着星檀,“皇嫂,我们给小马取什么名字好?”

小马驹听懂了公主的话似的,凑来星檀身边,用头顶了顶星檀的右手,似是在讨要抚摸。星檀依着它地力道儿,抬手缓缓顺着他银白色鬃毛。

星檀叫来那马官,问起,“这小马是何时出生的?是公是母?”

“回娘娘的话,早两日亥时出生的。是个俊哥儿。”

星檀想了想,这方回了小公主的话,“那便叫驰风,可好?”

星檀记得,银雪虽是名马后代,却并未上过战场,可小马的父亲却是一匹战功赫赫的白色战马,“等将来长大,似他父亲一般,沙场上驰骋杀敌。”

小公主撅了噘嘴,“不要,那会死的…”

小姑娘的心思良善,星檀只好笑着哄道,“那便不让他去了…”

玉清茴来了围场,身上的不爽顿时一扫而空。她自幼便学过骑射,见得那些养在栏中的骏马,不由得技痒。等皇后与小公主看完了小马驹,方问起,“娘娘,既来了围场,可想练一练骑术?”

“你先去吧。”星檀看向身旁的还曦,“还曦还不会骑马,我陪她在旁边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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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长箭穿过狭长的射场,带着清妙的风声,正中靶上红心。

小围场旁的射场不过五条儿射击道儿,是皇子们练习射箭的场地。

今日皇帝亲临,与沈将军一道儿练弓法,倒是让掌管这里的内侍吴有年有几分受宠若惊。

有总管吴有年亲自候着一旁,其余内侍也不敢怠慢。围场中马倌本就不多,眼下悉数都来了射场里,候着皇命。

见得皇帝百发百中,沈越也不甘示弱,在骑射与武艺上,将门之后从来不肯认输,哪怕对方是君王。沈越张弓追上一箭,同样正中红心,面上方露出几分笑意。

一旁皇帝再选定了一枚轻羽箭,左右打量,却淡淡问起他道,“玉家的事情,你如何看?”

皇帝气息沉稳,波澜不惊,边说着,手中的长弓已经再次张开,将轻箭瞄向靶心。

皇帝登基以来积威深重,沈越虽自幼与他一道儿征战,却也不敢多在政事上多言。可今日皇帝将问话的地方选在了小围场,沈越便就多了几分胆量。

二人在练武场上,从来各不相让。在这里,沈越觉得自己或许还能说几句直言,即便皇帝不悦,该也能念着几分战场上的生死交情。

“陛下既然问了,末将便都直说了。”

“末将觉着,那宁志安不谋好意。”

“怎么说?”皇帝一箭命中,遥遥望向靶面,已然有所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