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盛夏(6) 酒意(第2/3页)

“那是圣意,县主该去问问陛下。”星檀垂眸一笑,并未打算多做停留,正与二人颔首作别要走了。却被安阳县主再拉了一把。

“分明就是你故意让陛下提起的。”

星檀掖了掖袖口,却挣脱不开,只好道,“若论财物,皇家自然不少。可天灾当前,银钱无用。如今城外缺的,不过是一口饭食。县主养尊处优,一桌饭菜的花销,便能抵外头数日口粮。又何必再与他们计较呢?”

刘氏却一旁笑了笑,“表小姐话说得好听,左右动用的也不是自己的财物。”

星檀话说得清楚,却不想人家都是听不入耳的。多说无益。

只那太守夫人话落之间,却听得再有人从清风楼里出来。星檀见得那抹身影,正负手缓缓靠近,方更懒得开口了。

只等皇帝走近了,与刘氏开口道,“太守夫人看来很舍不得那间牧场。那便算在朕头上。”

刘氏一惊,忙往后退了退,“不、臣妇不敢…”

方冉冉一见皇帝,气焰也顿时灭了三分,又见皇帝的目光正落在她拉扯在星檀的衣袖上,方才忙松开了手。

皇帝却未再多理会这双母女,只行来星檀身边,轻声道,“朕送你回别院。”

星檀看了看那边忽呆若木鸡的母女,只缓缓走在皇帝身侧,方问起他来,“陛下不是还要与太守大人一道儿面见乡绅?”

“先送你回去也不迟。”他负手行着,垂眸过来,面上几分温煦。只又问起,“方见你不多食,可是昨日伤了脾胃,没有胃口?”

星檀摇头,“只是想来城外的情形,便觉一碗素面已足矣。”

“外头的事,朕自会想办法。你不必忧心。一会儿还让管家送些吃食去别院的好,素面…也好。”

他行得很慢,刻意平着她的肩头,偶有去看她的面色,寻得那娇俏的鼻尖儿,便不觉自顾自抿了抿唇。

却听她问起,“陛下最爱食牛肉的,为何都不用了?”

他顿时有些恍然。“不和胃口了。”

星檀看了看旁边的人,却见他一双鹰眸无了神采,空空荡荡落在前方。

她方小声提点:“已快到了,陛下还有要事,便不必送了。”

他方回神少许:“送你到门前便好。”

临到了门前,星檀方与他说别。只等嫂嫂也跟了上来,她方扶着嫂嫂往里头去了。

这别院大,小道儿蜿蜿蜒蜒,她偶有侧眸看向门边,却见他还在原地立着。只等她入了垂花门,方再看不见他了。

虽是盛夏,入夜之后,依旧有些凉意。

方执依着皇帝的要求,将安阳城的官僚和乡绅们,都请来了金桂楼。外头一桌尚且因身份不得与皇帝同席,里头雅间中坐在皇帝两旁的,却各自不敢多言多行,只听着皇帝问起安阳粮仓之事。

众人沉声之际,唯有太守岳丈刘青敢答了皇帝的话。

“陛下,不是我等不想帮着方大人赈灾,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安阳虽是产粮大省,却也是中原枢纽,这粮食积攒不下来,都是往西北卖的。谁料想今年水患,粮食还未收上来,去年前年的存粮也都卖完了。”

凌烨将信将疑,“朕只是问灾民要一口口粮,你们各自家中捐献些许,日后朝廷自会还与你们手上。于诸位来说,看来很是为难了?”

只这话一出,在座众人却都不敢言。凌烨自以为,在眼前的情势上,不必多做婉转。乡绅们却似仍与他绕着弯子。方执亦上前来捧着酒杯打着圆场道,许各位都有些不为人知的难处。

数杯水酒下肚,已然过了亥时。见众人依旧周旋回转,凌烨自知此路不通,便就失了再饮下去的兴致。

见皇帝起身要走,众人一并相送。只等人离席,方一同长舒了一口气。又有人上千来问起方执,“方大人,这陛下的意思,让我们捐?那可不是仗着皇家势头,明着来抢么?”

方执无奈笑着,“哎,城外情形今非昔比啊。”

刘青面色铁青,却与众人道,“只咬紧了说无粮,那位,还能上门来抢不成?”

众人尊着这商会会长的面子,只一一附和。

风有些凉,凌烨自觉胃中翻腾。那酒虽不烈,却又几分上头。江蒙恩只在旁边小心候着,“陛下可还好?不如让他们先行回去,备着马车来?”

“不必。”他自知酒量深浅,不过数脚路,还并不碍事。

“华澜他往城北那牧场去,可有回信了?”

“诶。”江蒙恩一揖,方答上话来,“华侍卫有信回来,道最迟明日一早,便能送上两顿饱食回来城门楼下。那牧场颇大,此回有牛羊肉,亦有牛羊奶。想来城楼下那些婴孩儿,也能有几口粮了。”

凌烨微微颔首,“那便好。”

只再转过一条小街,却听得身后有人来。来人一声只称呼一声陛下,又连忙作了跪礼,“杜泽有些话,想与陛下禀明。”

凌烨认得出人来,今日一早方执来衙门面见他,身边便跟着这位探花郎。去年秋闱殿上,是他亲点的人,却还未来得及指定官职,便让他暂且在家中候着。

“有什么话,起身来说。”

地上的人尊了旨,起来时轻掸了掸袖口袍脚,行止文雅,细致非常。月色下却见他又微微一拜,“陛下初来安阳,许不知这城中的生意。”

“哦?”凌烨听闻这二字,自起了些许兴致,“什么生意?”

“安阳城常与西北供粮不假,都是以刘家为首,将安阳存粮运往西北两省买卖。而安阳县主这三年来,受城边千顷良田供养,那些粮食实则多进了刘府的口袋,赚得回来的银钱,方与太守大人亦有几成分余。”

“此回水灾,他们将灾民拒之城外。却也未曾运出去过多少粮食,其中意图,陛下应该能明白。”

凌烨也已想到些许,“屯粮奇货,做高粮价,再卖给西北二省?”

“陛下圣明。”杜泽又是一拜。

父亲让他来相看,本想作这太守府上的女婿,可不论是这位太守大人,还是那位安阳县主,着实与他平素教养有所出入。

他原本还说服着自己,跟着那父女二人身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就罢了,要入仕途,总得学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只今日午膳席间,听一女子都敢那般提点于皇帝,方家只图自己享乐置民生于不顾,更让他这个探花郎无地自容了些。

待晚间这场酒宴不欢而散,他方寻得机会,单独来面见皇帝。

却听皇帝继续追问着,“你的意思是,他们手上都是有粮的?”

“陛下英明。”杜泽再是一拜,“陛下若有用得上杜某的,只管吩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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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别院内流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