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狭怪(5)

一炷香终是燃尽了,老者拍了拍手:“时间到。”

八个人先后停了笔。

此时,八个小厮出来,小心从他们的案台上取走画作,从一楼开始绕场,再上楼,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清楚看到八幅大作。

今年的惊叹声大约是历年之最。

魏永安画了一只身披烈火的恶鬼,运笔之熟练,线条之流畅,令观者会在画纸经过自己面前的瞬间,担心那张纸会真的烧起来,恶鬼随之跳出来。这天才少年让人惊讶的,永远都是他画作之中极大的侵略感。

这样的一幅作品,本该是没有对手的,就如他往年的胜利一般。

但今年却有了意外。

观众们更大的惊叹,给了一幅“神女图”。

画中一女子,头枕明月脚踏飞花,云鬓高耸,面如芙蓉,眼波流转之间,虽笑亦嗔,高贵婉约中又带几分娇俏,一身红衣灿如云霞,衣袂飘飘之间似有春风拂过,轻易吹到了所有围观者的心里头。

真真是一幅会让人心生欢喜的画,司狂澜的手笔。

当这幅画经过桃夭面前时,她惊得瓜子儿都掉下来了。

她是不懂画的,但她就是觉得画中人真美,那衣带生动得都仿佛要飘到她脸上来了。但最令她吃惊的,却是画中人手腕上戴了一个金铃铛,跟她手上的一模一样……

“他……连这个也会啊?”她在这幅画离开后都还舍不得收回目光。

柳公子与磨牙也是差不多的表情,连滚滚见到这幅画时都唧唧叫着往上扑,拼命要去一亲芳泽的样子。

“他也没说过他不会啊。”司静渊倒是见惯不怪的样子,边吃边说,“我家澜澜也是随了我,爱好广泛。”

回应他的只有三道鄙视的目光。

八幅画作展示完毕,在场众人惊叹之余,更是议论纷纷,毕竟选票只得一张,总要投给最心仪的那一幅。

神女之于恶鬼,两个极端,各有千秋,但今年的观众们许是看久了恶鬼有些发腻,竟让这横空出世的“神女”拔得头筹——司狂澜得到了全场一大半的绢花,往年常胜将军魏永安屈居第二,意料之外,意料之中。

最激动的怕是那老者跟中年人了,万没想到抓来凑数的人物,居然是一匹深藏不露的黑马……松鹤庭书画比赛的排场不但保住了,今年的水准还高于往年,此后松鹤庭在洛阳文人心中的地位怕是更稳固了。

其余几位选手没有不服气的,纷纷前来恭喜司狂澜,顺便自报家门套个近乎,司狂澜只淡淡回应,连基本的寒暄都无一句。

这头正热闹时,独有那魏永安并不参与,只管捧着司狂澜的画,看得入神,素无表情的脸上竟越发激动起来,明明输给这张画了,眼中却全是惊喜。

老者将锦盒拿来,郑重交给了司狂澜:“司公子才情惊人,独占鳌头实至名归!这龙墨便归公子所有了!”

四周顿时一阵艳羡之声。

司狂澜接过锦盒,笑笑,正要开口,袖子却冷不丁被人拽住。

转头一看,魏永安激动地连嘴唇都在发抖,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袖子,眼里甚至有泪光,看他的神情绝不是在看敌人,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已在附近的桃夭见状,差点就冲出去把魏永安打开,幸好被柳公子跟磨牙双双拉住,柳公子低声道:“你不是说不能惊吓不能触怒,要自然地把人带走吗!”

桃夭咬咬牙,收回迈出去的脚。

司狂澜看着一反常态的魏永安,笑笑:“魏公子有事?”

魏永安还是死死盯着他,却始终张不开嘴,拉住他袖子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司狂澜想了想,将手中锦盒递到魏永安面前,他一惊,本能地松手接住。

“这龙墨我拿来亦无用处,就转赠公子吧。”他朝魏永安一拱手,笑,“本无意夺公子风头,勿要介意,告辞。”说罢,也不理还有多少人想与他拉近关系,亦不理会老者与中年人的挽留,携了宋年笙往门外走去。

司静渊也赶忙招呼桃夭他们一同出去。

但桃夭却只让他先走,说他们仨要把楼上没吃完的糕点打包带走,惹来司静渊一个白眼,说在外头等他们。

然后桃夭与柳公子磨牙真就跑回楼上,一边打包食物一边盯着那始终愣在原地的魏永安。

“现在咱们连话都没跟他说上,要怎么带他去龙城院?”磨牙担忧道,“我看他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他本来就不正常。”桃夭皱眉,“看到司狂澜之后就更不正常了。”

柳公子挠挠鼻子,说:“也可以冒一回险。我现在就可以风卷残云般将他带到龙城院,时间这么短,也许不会有什么异变?”

桃夭正要开口,却见那魏永安居然抱着司狂澜的画跑了出去,任人在后头怎么叫他都不回应。

众人大约是早知这少年的性情有异于常人,天才嘛,多少都与众不同,所以也不太当一回事,只有老者有些担忧,但只是担忧那幅神女图有去无回,按理说每年参赛才子们的作品,都会留在松鹤庭作为收藏,但拿走画的又是魏永安,他也不好找人强制追回,正发愁时,方才在桃夭邻桌叽叽喳喳的三个公子哥倒站了出来,说他们去追,纵然是往年的头名,可别人的画也不能让他说拿走就拿走,旋即三个人便追出了门去。

“这三个傻子怕要坏事。”桃夭飞快追出去。

柳公子跟磨牙刚出松鹤庭大门,磨牙又折回来,对着那老者道:“施主,往后一年都能免费用膳是吧?”

老者一愣,立刻点头:“一言九鼎!”

“多谢施主,阿弥陀佛!”磨牙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松鹤庭前头,司静渊果然还在等他们,见桃夭出来,不禁奇怪道:“我怎的瞧着那魏公子抱着一幅画往澜澜离开的方向去了,然后咱们邻桌的几个人又往魏公子那边追去了?”

桃夭只道:“那咱们就跟上那三个人。”

“为何要跟上他们?澜澜说夜已深,他先与年笙回明月台去了,还说你们这群野人想继续逛集市的话,随便。”司静渊如实道。

桃夭冷哼一声:“野人们今天也不想逛了。”

说罢,脚下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