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紧箍(第2/3页)

好几日,一直在这个仓房里藏着。

阿镜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房屋,它只能遮挡视线,并不能遮蔽风雨,这几日夜里,依旧冻得很。

隔着薄薄的墙体,阿镜轻轻动了动鼻子,她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不知这里面的小孩日常里是用什么法子处理的,或许是为了避免引起人注意,也或许是因为,爱干净。

总归,一个小孩独自躲在这里面,动也不敢动一下,时刻警惕着,是不会好受的。

阿镜靠近了仓房,轻声说:“是谁在捉你?你父亲?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找黎夺锦帮你的忙。”

顿了顿,阿镜又补充道:“黎夺锦,就是你们叫他世子爷的那个人。”

半晌,里面并没有出声。

珠珠拉了拉阿镜的衣袖说:“阿镜姐姐,他不说话,就是不要啦。”

这几天,珠珠给他送饭,已经很有经验。

既然如此,阿镜也不会强求。

她点点头,又摸出两粒金珠,塞给珠珠。

“这个你拿着,给他买东西。之前的钱,是给你的,你给自己用。”

珠珠瘪了瘪嘴,眼眶要湿了。

她用了阿镜姐姐的东西,姐姐没有怪她,还又拿给她钱。

珠珠吸吸鼻子,哽咽道:“阿镜姐姐,你真好。那个……谁,你也要谢谢阿镜姐姐。”

里面的人没说话,像是警惕而无措的幼兽。

珠珠拉着阿镜走到侧边,这里的墙上有一处圆孔,从里面应该可以看见外面的全貌。

阿镜弯下腰,歪头对准那个圆孔,挽起的乌发从脑后游移到身前,在肩膀前面轻晃。

她眨了眨眼,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中,似乎隐约有一个瘦薄的轮廓。

珠珠说:“他病得厉害,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一定也很谢谢阿镜姐姐啦。”

阿镜摸了摸珠珠的脸:“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珠珠不舍得,紧紧抱住阿镜的腰。

阿镜让她抱了一会儿,但还是拿开珠珠的手臂,独自走了。

她要回去,因为黎夺锦在等她。

虽然有时候,她要等很久很久,黎夺锦才会叫她一次,但是除了黎夺锦,世界上也没有别的人找她。

阿镜却没想到,这一次,黎夺锦真的在等她。

而且等得很急。

黎夺锦的病又犯了。

他的头一阵阵地抽疼,顽固至极,而除了要忍受几近暴虐的痛楚,黎夺锦还要压抑着心中疯狂的虐杀欲。

他的眼前不可自控地出现重叠的幻象。

一双双肮脏的手被齐根斩断,永远无法靠近他父亲的身躯,但随即出现的,又是更多的野兽,流着肮脏的垂涎,喷着腥臭的鼻息,一步步踏近,浑浊的眼中满是嗜血的昏晦,张着尖牙,要将他与父亲的身体撕咬拆吃入腹。

黎夺锦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扣着桌沿,在幻象中,他拿着长刀,拼命地挥舞,野兽的鲜血温热地喷涌在他手上,被斩杀于他刀下的鬣狗痛苦地抽搐挣扎,他终于感受到快意,但还不够,他还需要杀更多更多。

直到长刀豁口,被野兽夺走,直到他射光了箭袋里最后一支箭,最后一只扑上来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他的脖子。

幻象猛然散去,黎夺锦双目血红,他往日里如沐春风的秀致面庞如今狰狞得可怕,门外的下人战战兢兢,底气不足地回禀道:“世、世子爷,罗督统正带人去寻即将临刑的死囚,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

“……不要。”黎夺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间逼出来,“去找阿镜。找阿镜来。”

让阿镜眼里的湖泊,渡他。

将他从地狱修罗,渡回清醒人间。

阿镜进门时,看见黎夺锦长衫被他自己揉得皱散,赤着双足,乌发凌乱地黏了些许在脸上。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像是已经看不清面前的路,地上到处都是灯盏摔破的碎片,稍不留神便会扎在脚底。

阿镜一步步靠近他,门扉在身后关上。

这一切正如初遇之时,只是那时的黎夺锦,没有今日这般仓皇失态。

阿镜走着,直到走到了他面前。

轻声地叹息了一句:“摔碎这么多东西……若是我摔的,你平日定要训我的。”

黎夺锦大约已经听不清阿镜在说什么了,脑袋迟钝地偏了偏,循着阿镜的方向。

阿镜伸出手,将他脸颊上的发丝撩开。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温度却高得吓人。

接触到阿镜的手,黎夺锦整个人颤了一颤,向来表面温和的、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脆弱得像是风雨里的一茎草叶,随时可能折断。

“阿镜。阿镜。”他呢喃着,事实上,他此时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念叨着的这个名字有何意义,只是因为在还存有些理智的时候,他便在等着这个人,因此,遵从惯性地念出口。

阿镜没出声,只是将双手贴在了他的面颊上,将那些冷汗一一拭去。

柔和干燥的掌心,在面上擦拭,仿佛带来一丝安稳。

黎夺锦眼眸暗沉,长睫垂了垂,半遮半掩下来,嗅着身前的气息,仿佛知道面前人是谁一般,抑制着想要挥刀的欲.望,喃喃说:“疼。”

“哪里疼?”阿镜皱眉。

阿镜只有被狗咬伤,被刀剑划伤时会疼,可是她看过了,黎夺锦身上没有伤口。

黎夺锦张了张嘴,却形容不出痛苦所在,握住阿镜的手,一点点往上移。

挪到了柔软的太阳穴边,用力敲击即可致死的位置。

阿镜屈起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摁压、推拿起来。

“……唔。”像是舒服,黎夺锦喉间溢出一声呻.吟,他顺服地低下头来,下巴靠在阿镜肩上。

世子乌发如瀑,垂落披散在阿镜的肩头,他眉眼妖冶,任由阿镜在他脆弱的太阳穴上动作,半睁着迷蒙的凤眸,盯着眼前那一截雪白的颈子,炙热的呼吸扑洒在阿镜的耳垂上。

阿镜手指力道均匀,从他的黑发中穿过,又缓缓收回,然后再次顺着脉络往后推。

纤白的十指抚顺着头顶,带来一种安神的效用。

黎夺锦渐渐不觉得疼了。心中的暴虐之意也被这平缓而恒定的动作安抚下来。

困意上涌,黎夺锦靠在阿镜肩上,不知何时便完全阖了潋滟的双目,沉沉睡去。

阿镜瘦弱,但有力气,好歹把他挪到了不远处的床上。

殿外的门还被锁着,没有黎夺锦的亲口命令,不会有人来开门。

阿镜到处找了找,屋子里到处都是黄花梨木凳,除了眼前这张被黎夺锦占去大半的床,竟没有柔软可躺卧之物。

左右阿镜并不是个挑剔的人,她绕到床的另一侧,寻了一片狭小空处,也蜷着身子入睡了。

夜间,好像下了场雨。

淅淅沥沥地落在草木上,叮叮咚咚地落在屋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