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尼古拉斯?

外面走廊上那扇对开门发出的嗖嗖声让我回到了当下,回到了泰坦公寓里这间奢华的浴室里。我几乎看不透这浓雾。冰凉的大理石刺痛着我的双腿,一层薄薄的、温暖的凝结物包裹着我。我睡不着,或者说是醒不过来,而是处于一种介于两者之间、晕眩而又茫然的状态之中。我希望时间就这样流逝,一切都也都会随之好起来。

透过啪嗒啪嗒的淋浴声响,我恍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了靴子悄悄走过地毯的声音。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希望……

脚步声猛地停了下来。隔着蒸汽,我看不到什么人影,也许他们也看不到我。

更多的脚步声。走远了。

我舒了一口气。

一阵滑动的声音。

蒸汽从我的身边飘了过去,离开浴室,飞向了阳台。那个人影打开了滑动玻璃门。此时此刻,那块矩形的缺口正将保护着我的水雾吸走,将我暴露在外。那个人影迈着大步穿过水雾,每走一步身体便会多露出一些。

我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玻璃质的半透明作战服,不料眼前出现的这套衣服却没有了外面的那一层。一半的玻璃鳞片都消失了,露出了橡胶般的黑色衬里。被烫伤的皮肉暴露在了6处被划破的裂缝下。

可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那张脸庞上,那是尼克的脸。

或者是尼古拉斯?

他是不是我认识的尼克?那个在305航班坠毁后挽救了许多人性命的男人?还是说他是尼古拉斯,那个害得许多人丧命,还要来这里让更多人为他而死的人——只为了和我在一起?

“哈珀。”他的声音无异于耳语。

我想要开口审问他,直截了当地询问他到底是哪一个尼克·斯通,但我忍不住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站起身来,冲向了他,仔细查看着他全身上下的割伤和瘀青。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稍稍触碰暴露在外的发黑部位都会引得他脸上一阵抽搐。

“我没事。”他痛苦地笑了笑,“哈珀,这话听上去可能有些疯狂,但这里有两个我。这条时间线上的那个我还活着。”

我是个有缺陷的人。决策一直都是其中之一,而撒谎也一样。我甚至无法和别人打扑克。

在这间充满蒸汽的浴室里,我正好可以试图露出困惑的表情。至少我这一周进行了不少练习。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相信,但他并没有被我打断。

“尼古拉斯,另一个……我,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尤尔创造了一个装置,一座能够将两个世界连接起来的量子桥,他和萨布丽娜打算用它把我们送回2015年。这样一来,这一切就好像不曾发生过……除了我们的世界会和这里一样终结。我们必须摧毁那个装置,让它永远也不能被重置。但我们就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我点了点头,脑子飞速运转,试图规划出一个方案——

“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风透过敞开的阳台吹了进来。阵阵凉爽的空气把蒸汽又吹散了一些。今晚的月亮很明亮,可我的双眼却锁定在了悬浮在大西洋上的飞艇闪烁的灯光上,它正等待着将最后一批殖民地居民送回家去。

“哈珀。”

我审视着他结着血块的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还有他的头发,他的五官——

“哈珀,快点儿。我们快没有时间了。”

“是的。尤尔告诉过我它在哪里。”

“感谢上帝。”他开始领着我朝门边走去,但我停住了。

“坠机之后,你找到了一座玻璃建筑。那里面有什么?”我问道,试图掩盖自己的紧张。

他转过身来,一脸困惑。“什么?”

我温柔地开口说道:“请你回答我。”

“巨石阵。”

“在前往那里之前,你和萨布丽娜吵了一架,是为了什么?”

“她不肯给你抗生素,可你已经奄奄一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能摧毁装置。”

“什么?你疯了吗?”

“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在坠机时和后来暴发的疾病中死去的那些乘客就永远都不能复生了。他们将再也没有机会长大或者度过自己的余生。”

“这就是拯救我们的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哈珀。”

“我们不一定要这样做。尤尔和萨布丽娜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他们打算利用尤尔的量子装置把我们的记忆送回去。305航班会返回我们的时代,而我们4个人还能清楚地记得这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尼古拉斯?”

“他们说了。尼古拉斯和奥利弗背叛了他们。对他们来说,把305航班带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测试疫苗,那都是次要的,是一个幌子。”

“什么事情的幌子?”

“把格雷森和我带到这里来。我才是尼古拉斯想要的。”

尼克的目光离开了我。他受伤了吗?还是感到有些迷茫?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坚定,很决绝:“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你和那个装置,对吗?”

“是的。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蒸汽似乎弥漫到了住宅楼里的每一平方英寸,但尼克和我还是迈着大步穿过了它,尽可能地快步朝楼下奔去。一层楼梯的平台处,一摊血迹围绕在一堆尸体周围。我认出了尸堆中最底下的那一张脸。尤尔。

尼克迈过他,猛地拉开了楼梯间的门。

我俯下身去检查尤尔的脉搏,即便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尸体,手指也不愿离开。

“哈珀,快点儿!”

我瞥了他一眼,仍然无法挪动。

“我……对不起。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尼克注视了我片刻,然后低声说道,“有时我们不得不跳过最后几排——尽量挽救生命。”

湖上的飞机。我用力咽了咽口水。

“哈珀,我们现在就得走。”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尼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穿过漆黑的走廊,朝着前方充满刺耳炮火声和其他爆炸声的地方走去。

泰坦城的5座手指状塔楼交会的地方是一条被人恰如其分地命名为“棕榈”的精致漫步道——它的形状很像一棵棕榈树,里外却并没有点缀棕榈树。

先前,我见过的棕榈大道是宁静的。此时此刻,它却遭到了重创,到处血流成河。曾经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地面上落满了七零八碎的叶子和树皮,墙壁上也布满了焦黄的斑点。可以从楼里向外眺望漫步道的玻璃幕墙上一半的玻璃板也已经不见了,任由从大坝峡谷那一侧吹来的微风钻了进来。瀑布的急流声被炮火声、尖叫声和间歇的手雷爆炸声打断,令人作呕。

尼克和我在漆黑的走廊上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在杀戮中寻找着间歇的机会。我们正身处五指状建筑中的“小指”位置,而装置则位于“无名指”之中,也就是与泰坦公寓相邻的酒店塔楼中,所以我们不用走太远。间歇出现了,可仍有4个人挡在我们前面,挤在酒店塔楼的入口处:两个穿着朴素灰衣服的殖民地居民和两个效忠萨布丽娜和尤尔的泰坦人。泰坦人端着步枪,注视着战况的进展,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仿佛是在抑制内心想要去支援下面战友的冲动。面对尼古拉斯手下朝着棕榈大道攀登的突击队,那些人正在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