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

我们躺在我几天前曾经发现和阅读笔记本的床上——那是距2015年132年之后的事情,取决于你怎么看待它。不管怎么样,这里就是我看到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的地方。那时的我惊恐不已,而现在的我同样惶恐不安。不仅如此,我还感到热血沸腾。

那时,就在我找到自己的日记时,尼克走了进来,坐在这张床的床尾上,紧挨着我,告诉我写在日记里的并不是我的未来,也不一定会成为我的未来。我还有可能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这在当时看来似乎是一个空洞的承诺,是为了安抚我的伤痛、让我的思绪能够平静下来的客套话。

但是它成真了。我在这里,回到了属于我自己的时代,带着有关发生过的一切的记忆。

那个我差点儿重蹈覆辙的未来永远都不会发生。

尼克·斯通也和我一起躺在这张床上,带着他所有的记忆,身上却一丝不挂。

完美。

透过宽大玻璃窗照进我卧室里的阳光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尼克坐起身来,套上了自己的短裤,然后是裤子。

我有点儿恐慌。

淋浴室里干不干净?

肯定没有我想要的那么干净。

还有早餐。我敢说就连饥不择食的流浪汉都不愿吃我冰箱里剩下的那些东西。

他套上衬衫,回头望着我:“我去买点儿早餐。你想吃什么?”

我想要和他同去,心里却又极端恐惧。我昨晚没怎么睡觉——这倒不是说我想要抱怨些什么。但我可以利用他离开后弥足珍贵的每一秒钟处理一下之前提到的“家务隐患”。我说想要一个玛芬蛋糕和一杯咖啡,还向他推荐了转角处一间可靠的餐馆。他很快就出门去了。

我在床铺上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双手之中。见鬼,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

这已经和回忆没有任何关系了,也无关一直困扰我的决定。事情归根结底说来是这样的:我非常喜欢尼克·斯通,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事实上,我根本就不了解他。

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我十分了解他。我感觉自己清楚他的每一丝灵魂,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我与他相遇的那个瞬间开始,在他于飞机坠毁之前站出来替吉莉安说话时起,在他阻止人群在机鼻部分蜂拥逃窜、挽救了那个被绊倒的女士的生命时起,以及他在令人紧张不安的冰冷湖岸边召集犹豫不决的幸存者们游向飞机时起,我就认识了他。何况他还曾冒着生命危险救过我的性命。

这就是那个让我坠入爱河的男人。

但我完全不清楚他对我的感受,这太令人伤脑筋了。我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一夜情”吗?

我从不曾和自己刚刚认识的人做过这种事情。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可我却不知道他对此有何看法。

我希望他也同样珍视这样的经历。

但如果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怎么办?如果他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怎么办?如果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呢?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上帝啊,我在公寓里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周围一片狼藉。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从始至终都像个慵懒的妓女一样裸着身子躺在床上。

他举起了一只棕色的袋子,我伸手指了指厨房。套上背心和一条睡裤,我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试图将脑袋里大部分的疯狂想法掩盖起来。

“早餐时间结束了。显然现在已经11点半了。”

他拿出几个三明治放在桌上——实际上是4个——他不确定我想要哪一种。我们坐了下来,慢慢地咬着,讨论着和手头真正的问题相比无关痛痒的事情。

我们逐渐提起了几件更加严肃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的记忆。尼克猜测,让它们在我们的脑袋里一下子全部倾泻而出会带来许多问题。也许人类的心智在处理冲突记忆方面存在限制,也许大脑内的神经元需要时间去整合新的记忆。他认为这些记忆碎片是被我们4个人触发的——尤尔、萨布丽娜、他和我。对他来说,我就是这些碎片中的最后一片。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微笑,于是他也停下来对我笑了起来。

他不确定萨布丽娜和尤尔是否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但他和这两个人都有联系。

“我得先打一个电话。”他在手机上按了起来,“现在是纽约时间的几点钟?将近7点了吧。差不多了。”

他走到窗户旁,站在摆着写有“305航班”字样的硬纸板的椅子旁,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铃声响起时,他一边等待一边凝视着窗外,看着行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寻找着午餐的地点。

“奥利弗,我是尼克·斯通。希望没有吵醒你。”

一阵短暂的停顿。

“不,我一切都好。”他望向了我,“说实话,是好得很。我一直在想有关格雷森的事情。我想我们应该把他纳入泰坦基金会。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给他一次机会,一次做出改变的机会,让他从一开始就参与肖氏财产的分配……我相信他可能会欣然接受。”

尼克再次等待着,眼神起初是平静的,随后又开始快速地来回移动。我喜欢这样——仿佛我可以看到他脑袋里的车轮正在转动。

“我同意。我想我们必须想好说服他的措辞。但我有种感觉,如果不出什么差错,如果我们能够给予他机会和话语权,他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惊喜。给他一次机会做些对的事情吧。你也希望他此生能够有所作为,做些他必须去争取的事情,所以就这么办好了。我们可以从信任他、接纳他、让他做决定开始。”

又是一阵停顿。尼克的声音变了,语调软了下来。

“不,不是那样的。这听上去也许非常疯狂,但我有种感觉,如果你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你的余生都会在后悔中度过。”

在那之后,他挂断了电话。我们坐在厨房里狭小的方形木桌旁喝完了咖啡。桌子上的白色油漆已经有些起皮了,破败得如此真实,实在是无法被称其为“新怀旧风格”。

待他喝完咖啡,我们的对话也终结了。他站起身来,在昨晚被我们飞快脱下来的一堆衣服里翻找起了被埋在下面的外套。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我还有几件杂事要办。应该几个小时就能办完。”

“好的,我就待在这里。没有什么计划。”我试图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那么疯狂。“尼克。”我开口说道,声音变了。要知道,提及他的名字就已经让我感觉很别扭了。他的眼神被我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上帝啊,我就是那种“一夜情”醒来之后的疯狂小丫头,强迫他和我进行这段只可能以灾难结束的对话。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疯:这绝对不只是一时的放纵。我们已经暴露在了彼此的面前,而且不只是在卧室里。我不能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让他离开——即便是几个小时也不行。我强迫自己说话时听上去随意一些。“我们这些作家,不经常出门。”我耸了耸肩膀,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也不经常约会。嗯,我最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