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幽州下辖九州四十四县, 边境州县饱受战争之苦。

傍晚时分,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但雪花落在地上便融化了, 于是前往良县的官道上不多久便泥泞不堪。

一名俊秀异常的书生背着书箱倒骑在毛驴背上, 喝的半醉模样, 嘴里乱七八糟的吟着诗,多半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语不成句,细听竟拼不成一首完整的诗文。

牵着驴子的书僮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粗布衣衫,牵着驴子边走边埋怨:“主子, 说过多少回了, 就不能少喝点?”

他埋怨他的, 那毛驴之上的主子竟全然不曾入耳,吟的高兴也顾不得衣衫半湿, 听得远处奔雷般的马蹄声竟高兴之极:“阿英你听, 来了!”

牵着毛驴的少年正是黎英, 马上便是他那不靠谱的主子,从三王子那里套到了北狄二王子傲恩查的行军路线, 除了派人预先报讯,她自己更是乔装改扮在半道上等着傲恩查。

果然不多时,约莫有数千人的骑兵赶了上来, 领头的十来名骑兵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往后面传令过去, 不多时傲恩查便接到消息, 说是路上发现了一名书生。

傲恩查颇有些慕汉, 大渊与前朝分别派一位公主和亲, 带了大量的书籍与匠人作为陪嫁,他从小便喜欢读那些汉书,并为书中所描写的为之着迷。

他听说汉人家境优渥的年轻公子都要读书学习,反而于骑射功夫一般,首次出兵没想到遇见了一只活体的读书人,当即下令:“别吓坏了他,带过来。”

那书生被带过来之时,还倒坐在驴背上,衣袍半湿一副蠢样,不住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到底是哪路兵马?竟然敢行抢劫之事?”约莫瞧出了服色不同,又有几分迟疑:“你们……不是大渊骑兵?”

傲恩查的手下亲卫围着她哈哈大笑,举着手中弯刀绕着主仆及一头驴跑圈圈,都被她的后知后觉给逗乐了:“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可惜王子不让砍了,竟还觉得他有用?”

“这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能有什么用?”

“给王子牵马坠蹬都不配!”

傲恩查见到刚刚从驴背上被揪下来拖过去的大渊读书人,还责骂身边的亲卫:“本王让你们去请人,你们就是这样请的?可别吓坏了先生!”

他亲自来扶书生:“手下莽撞无知,还请先生勿怪!”

那书生似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到,有几分茫然:“先生不敢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傲恩查:“本王乃是汗王座下二王子,游猎至此,但见周围风景不错,便想着随便走走。既然遇上先生便是有缘,外面还下着雪,不如先生随本王同行?”

书生喃喃自语:“汗王……汗王……”忽然大惊:“汗王可不就是北狄狼主吗?”一副被吓的肝胆俱裂的模样:“放开我!快放开我!”实则内心大骂:狗屁的有缘!来我们大渊游猎,要不下次换我去你们王庭游猎?

傲恩查向来仰慕汉人礼仪,虽野心勃勃想要登上汗位,但时时处处却又模仿汉人,听说前朝有三顾茅庐的皇叔,还有对读书人极为礼遇的皇帝,遇到大渊读书人便要效仿效仿,对眼前的书生表现的尤为客气:“你们快放开先生。”待得好不容易请得这读书人与之共乘马车,更对她的行头极为感兴趣。

“先生背的全都是书吗?”

作戏做全套,金不语乔装改扮,弃了兵器盔甲,连小白龙都交由黎杰带走,半道上从一名读书人手里高价买了全套行头,从毛驴到外袍书箱衣裳包裹鞋袜日常之物一应俱全。

她将书箱打开,但见书箱里的书泰半都旧了,上面还有不少小字批注,也不知道被读了多少遍,但显然主人很爱惜这些书,还细心的给包了封皮,连边角页都没有折卷的痕迹。

书箱里除了书还有笔墨纸砚,挂在驴鞍上的包裹除了主仆两人的换洗衣物,还有数日的干粮,一些散碎银两,由不得傲恩查不信。

“先生这是去哪”

书生哭丧着脸道:“我有位师兄家在幽州,前段时间下了帖子给我,说是要在幽州城里举办诗友会,我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便想带着书僮出来走走,怎么就遇上了你们?”

傲恩查大笑:“这说明我与先生有缘。”当即感兴趣道:“只是不知你们的诗友会都有些什么名目?”

“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吟诗,谈些时政,好友相聚聊天而已,也没什么太多的名目。”书生似乎没想到这位北狄人竟对读书人的聚会大感兴趣,又补充道:“有时候……有时候当然也有漂亮的姑娘弹琴对诗,也很不错的……”

傲恩查道:“那与我们草原上的集会还是有区别的,我们骑马打猎对歌跳舞,天宽地阔,倒强如你们窝在屋子里作诗了。”

书生与之争执道:“我们也不是一直窝在屋子里坐诗的,也赏雪赏春乘船游湖……可做的事儿多着呢,不止一件。”似乎不能忍受他们的聚会被比下去。

傲恩查听其言行,只觉得此人颇憨,似乎搞不清楚状况,落在他手里说不定连脑袋都保不住了,竟然还跟他争竞这个。

也就是他礼贤下士,见到读书人便生出了亲近之心,况且此行隐秘,前面抓来的向导被亲卫砍死了,故而也需要一名新的向导。

“观先生言行,想来博学多才,游走四方,这幽州地界都熟吧?”

“那是自然!”这蠢书生全然不知自己用意,喷着酒气大加炫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我十二岁之后,便时常跟随师长四处游学;十六岁之后便时常自行出游,漫说幽州下辖县镇,便是往京城或往南方去的路也识得!”

傲恩查一听之下,顿时喜不自胜,便如溺水之人爬上了舢板、饮渴之人误打误撞走近了山泉,激动的说:“小王帐中皆是武士,读书识字的却少,不知道先生能不能留在小王帐下?”

书生似乎被他这句话给吓的酒意都醒了,连连摆着手道:“不成不成!大渊与北狄向来不睦,虽为邻邦但连年打仗,我身为大渊学子,怎能在北狄王子军前效力?”

傲恩查诱道:“只需先生指路,又不需上阵杀敌,每月便有百两黄金的俸禄,先生又何必推辞?”心道:请你不过是为着当向导,就算你使计出来,本王也要再三掂量。

“百两黄金?”书生似有意动,紧接着又拒绝:“不成不成!若是让乡党同窗知道了我为王子引路,岂不要被人唾骂死?”

傲恩查软硬兼施,抽出腰间装饰着各色宝石的匕首向着马车之上的桌角削去,那桌角还包着铁,没想到那匕首过处,犹如削豆腐般轻轻一切整个桌角都掉了下来。

书生被吓的张大了嘴巴,良久才赞道:“好……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