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蟋蟀

延福公主从中宫出来, 寒风没能把她发热的脑子吹冷静,她兴冲冲地想直接去找公孙佳。她现在一肚子火,看章嶟横竖不得劲儿还得装得很亲近, 自觉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到了公孙府才发现自己又忘了一件事——公孙佳这会儿还在政事堂, 府里没人。单良与阿姜两个老熟人倒还在的,两人也很了解延福公主了, 她这么冲过来, 要么是有什么新鲜的八卦消息,要么就是有大事儿了。

阿姜一看她脸色, 不是高兴的样子, 先与她周旋, 试探着问:“君侯还没回来,您尝尝我们这儿的茶点吧。是小元将军从雍邑带回来的, 那儿各地迁徙的人口杂居, 带去了好些不同的吃食。”

延福公主吃着小食也没觉出味儿来, 打着腹稿, 等会儿要怎么跟公孙佳说。

天擦黑,公孙佳与元铮就回来了,相府门上已聚集了一群人。公孙佳且不能见延福公主,她要先与自己的属官们碰面, 将认为需要与属官们商议的事情议定。然后是接见投帖拜见的官员, 并不是所有的投帖人都能得见, 能被接见的大部分都是经过筛选的, 只有极少的幸运儿是被突然发奇想抽出的。权贵门上都是这么个路数,权贵之前也不是每天都会定时定点见一定数量的人,全凭各人喜好。

公孙佳向来见人不多,如果不是她家的旧部, 或者贺州乡亲,一般人也难见到她。

朝廷上不争执之后,她的事儿少了一些,仍然没有匀出什么时间来结交天下贤才。晚饭前,她就与属官们说了今天的事儿:“准备修史。”之前实录是她主持修订的,那个内容还算少的,又比较简洁,定稿交了上去。就等章熙看完了,再抄录几套存史馆里算完。

修完了实录,下一步就该修前朝的史书了。

彭犀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您主持吗?您是在京城主持还是带到雍邑?又或者……”

公孙佳道:“你们先筹划一下,陛下要我主持也好有个说法。不要我主持,你们也练练手。等不管是点了谁主持,将他做的与咱们的筹划比一下看看长短。”

彭犀道:“是。”

公孙佳又问:“这些日子有人找你们游说吗?”

话音才落,在坐的几个都笑了。赵锦道:“讨情的没有,旁敲侧击的却是不少,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彭犀道:“唔,有一些旧识还想打听‘一句准话’,小官儿也难做,且有些人开始打听如何外放了,想去雍邑的也有。”

公孙佳道:“不至于这么不安吧?”

彭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呀,有那么点意思了。”

公孙佳笑着摇头:“你们辛苦了。”

单良拖到这个时候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君侯就只想着朝上的游说,没想到还有别的请托吗?”公孙佳道:“有谁来了?”

单良道:“延福公主。”

赵锦欲言又止,公孙佳道:“文华有话不妨直说。”

赵锦也就直说了:“深宫妇人的话,还是不要听的好。”

“呃?”

赵锦道:“有许多女子她们不是天生愚笨,但是只要把她放到深宫里,她的脑子就会变钝。公主生长于宫廷,有些事情她比别人敏锐,让她执掌中馈也会是个合格的主母。但是论及朝政她是一定会犯错的。”

公孙佳笑道:“文华就这么笃定嫂嫂来会说朝政的事?”

赵锦也笑了:“寻常家务哪用公主亲至?若是钟府的事情,自有安国公说。公主近来就只关心那么一件大事。她看中的那一位,至少眼下是不成的。”

公孙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娘仿佛没有那么大的贪心,只想要自己的孙子‘过得好’一些。”

赵锦的笑容更深了:“下官曾见过一个宫女,她望月祈祷,身佩文符,烧了符灰来喝。这在宫廷里是忌讳的,被下官拿到了。当时下官也年轻,她也年轻,哭着求下官,说,只是过得太苦,又思念家人,如果能够得宠,也好照顾家中老母。下官一时不忍饶过了她。她后来得了机缘进位才人,她没有收手,甘为宠妃爪牙戕害后宫女子,从此有了晋身之阶,再进为美人,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又要构陷宠妃,最终……没得好下场。”

“前朝旧事。”

“前前朝也有这样的事,再往前数,哪朝哪代都有。”

彭犀有点不安在地椅子上挪动了两下身子,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赵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前朝史籍没修,让长史来修,又会记下多少后宫逸事?”

彭犀哑然。

是的,能在史书里有单独自己的传记的后宫,几乎是不存在的,一朝所有的皇后拢共会被放在一篇里,一人得一段,某后、讳某、某某人之女,某帝选为皇后。品德不错,生了某太子、某皇子、某公主。死于何时。

如果这朝皇后足够多一篇盛不下,就劈成上下两篇。皇后的名字有时候还会被遗漏,连她在娘家的排行很多时候也是不清楚的。有些皇后没有子女,篇幅更短。如果有点“女德”小故事会被记载,如果做了什么“坏事”也会记下来,篇幅会略长。

普通皇后在史书中的待遇不如大臣。比如公孙昂,他可能自己得一篇。

皇后尚且如此,后宫其他人待遇就更不用说了。有的人生了子女可能也没名没姓的,只会在她的子女后面写个“宫人所出”、“不知所出”之类。

除非闹到影响前朝的大动静,否则是不会有太多记录的。让谁来写,也都大同小异。不管他们贬谁捧谁,都是前朝政见。

赵锦道:“没有记载不代表没有发生。蟋蟀缸子里多放两只虫子都还要互相撕翅膀咬断腿呢,何况是活人?蟋蟀缸子究竟是蟋蟀缸子,想缸子里飞出条真龙来?那得积多少辈子的阴德?”

公孙佳道:“这倒是了。像皇太后那样的人已然少见了,比皇太后更好的,我至今没有见过。”

赵锦见公孙佳也没有多管的意思,适时地住了口不再多言。公孙佳自去回绝延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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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公主终于等到了公孙佳,嗔道:“你再不来,我就得回家了!怎么这么忙的?小元呢?”

公孙佳道:“他送一送那些在门上不肯走的人。”

“这些人,真是烦!”

公孙佳笑道:“门上热闹总比冷清好,嫂嫂等我,是有事?”

延福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阿起那孩子,打小没了爹太可怜了,不能再帮帮他吗?”

公孙佳问道:“我记得嫂嫂之前只说让秦王袭爵、读书就好,怎么要求又变了?”

“你看看家里阿婆、姑母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呢?”延福公主说,“我能指望五郎像阿翁、阿爹待姐妹那样的待我吗?那我的日子还有什么滋味?皇后娘娘很担心,五郎那个人也不很厚道,前太子的儿子,会过什么日子?只要咱们合作,就像当年你维护阿爹那样,咱们有太多的机会。事成之后,政事堂就是你的,朝政全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