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番外之余盛

余盛扶着拐杖走得很慢。

这是一支造型很诡异的手杖,杖头雕着一只手,看样子是男子的手,掌心向上摊开,五指微张,足够人将五指叉进去。拐杖敲地青石地砖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他走过长长的神道,脚有点酸,坐在门槛上歇息了一会儿才踏进享殿。

无人指责他这样不合礼仪。

余盛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一拜,说:“阿姨,我今天退休了!”

活到今天不容易啊!余盛感叹,他往蒲团上一坐,在心里细碎地念叨,我以前都不知道,古代人也活得这么社畜这么惨。还不让老干部退休!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对了对了,交通网终于落成了!我等到落成之后才申请退休的,我棒不棒?

妹妹干得挺好的,她可机灵了,明明小时候是个缺心眼儿,大大咧咧的,现在一看,好么,过于精明了!我们都猜,二娘的亲爹是东方狐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您肯定知道,您活着的时候我也不敢问,要不您晚外托梦给我一下?我太好奇了。

大家都挺好的,二娘也不错,看起来以后会是个好皇帝的。妹妹还挺会教孩子的。容珍珍那丫头您还记得吧?容逸栽培她接班,还没等她进政事堂,容逸就先死了,唉,耽误了些时间。她后来吃了不少苦头,好歹现在进去了,是接我的班!嘿嘿!

嗯,我知道容珍珍肯定有个男朋友,是谁我不说!不过她不愿意结婚。这是肯定的啦,她一结婚,一耽误,就进不了政事堂了。

哦哦,还有,妹妹嫌弃之前修的实录太简单了,要给你重修实录呢,是我家那个孙子余翼做总编撰!我一定监督他把实录修得好好的!你放心!我身后这个,就这个丫头,我小孙女,叫宁宁,很可爱对不对?明天她就要去考试了,今天带过来给你看看,保佑她逢考必过啊!

在蒲团上转了个身,对着旁边又默念了几句:小姨父,好好照顾我小姨啊!阿静,再见^^

余盛默默念叨完了,重新爬了起来,招一招手:“来,扶我出去走走。”老了,走不动了。

他离开享殿,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往一旁走去。宁宁问道:“阿翁,咱们不回去吗?”

余盛道:“你考试一定会过的,可你想好怎么做官了吗?”

“嗯!”

“会跟容珍珍似的,一辈子一个人过。”

“那也挺好的呀。”

余盛看了她一眼:“到了,就是这儿。还有可能跟她一样,死掉。”

宁宁吓了一跳:“这谁呀?”

“东宫行二,她的姐姐呢?”

“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提起来。”

余盛道:“被赐死的。”

“啊?”

余盛缓缓地说:“有一天,陛下带着东宫到了她的面前。东宫说:你叫外婆?她是你的外人吗?你又跟谁是自家人。”

宁宁道:“自来习俗如此,这个称呼并无大碍,何必强求?东宫当年是在谋夺储位?”

余盛摇了摇头,看着墓碑说:“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性子又有些执拗,公孙家的人,都执拗。小时候是当作储君养的,我也带她见识风土人情,带她断案识人,与带她娘的时候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娘到现在也不给哪一个男人正位,她却死认了一个人,非君不嫁。”

“不会吧?不会就因为这个要赐死她吧?不可能!”宁宁说,“陛下没那么不讲理。东宫就算有心夺嫡,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能成吧?”

余盛苦笑道:“当然不是因为东宫当年的一句话,是因为她触了逆鳞。她将执掌天下,又防备自己的亲妹妹,这倒是很正常。可是呀,防备手足又亲近外人,甚至说‘天下就是嫁妆’的话。”

“是够傻的哈。不过这也太太苛刻了吧?哈哈……”宁宁尴尬地笑了两声。

宁宁的笑声在余盛的目光下讪讪地止住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翁?”

“享受着别人的牺牲和奋斗带来的红利,却践踏别人的信仰,这是吃饭砸锅。你砸了别人的锅,别人还要生气,砸了陛下的锅,她就会要你的命。你这么嘻嘻哈哈的就是不懂,既然不懂,明天的试就不要去考了。”

宁宁很惊恐:“为、为什么?”

余盛道:“你以为公孙家的天下是怎么来的?”

“怎、怎么?”

余盛慢慢地给宁宁讲他经历的一切:“你得明白什么是你立身的根本,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你的初心又是什么。世间的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退一步,看起来没什么,还能得个大度仁慈的好名声。事实上呢?在明眼人的眼里,那是慷他人之慨,糟蹋别人的心血。”

余盛指着面前的墓说:“做好的人时候先想一想,夸你的都是什么人、付出的代价是谁挣来的,是你还是别人?拿着祖上的基业拱手让人,陛下眼里就是正经一个败家子。家业怎么能交给这样的人呢?她又是嫡长,怎么敢相信她就‘改好了’?只有让她彻底出局才能江山稳固。你要踏进去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忌讳很多,不能行差踏错,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宁宁道:“阿翁,我明白了。”

“回去吧。与你哥哥聊一聊,他做官比你早,现在小孩子们的习性我知道得肯定不如他多。多向他请教请教。”

“是。”

祖孙俩回到家里,被点了名的那个余翼迎了上来:“阿翁!”

余盛笑道:“回来啦?修出几页来了?”

余翼嘿嘿一笑,宁宁说:“阿翁,哥哥,那我去准备考试了。”

余翼等她走开,从袖子里掏出几个纸卷儿:“你悄悄写的,您看?看完了烧了啊!不能泄漏!”

余盛一边去书房一边说:“神神秘秘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事儿!拿来!”

到了书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余翼蹭前擦后给余盛掌灯:“您看看,写得怎么样?您要求的,要写得活灵活现的,要写出威风,还要写出以德服人来!还要我参照一下钟家舅公的手记……”

余盛拿了个老花镜,就着灯光一看,越看越气,最后拍案而起!

“这就是你说的活灵活现?修史,你不得讲究个实事求是吗?你写的这是什么?”

活灵活见个屁!小姨妈打小就是个娇娇女,她小时候一点也没有什么王霸之气,可柔弱了。后来她跟我说的,她小时候就是混吃等死,真的“等死”的那种。后来她爸死了,她要再不奋起就真的死了才奋斗的。

你把她写成了个啥?生下来就灵异?与众不同?立志要做大将?你懂个屁啊!要不是钟源残疾了,她还在京城跟人耍心眼儿呢!啥叫“贤妻良母”啊?你是不是有病?小姨父才是个贤惠人呢!